沉默了片刻,迦蘭諾德微微嘆了口氣——今日和喬修亞對話時她已經嘆氣過許多次了——自然導師有些無奈的說道:“拉德克里夫,你這種說話方法會讓人不知道如何接話的。﹤菠⊙蘿⊙小﹤說”
不過看上去她倒是不介意,似乎是身邊也有類似不看周圍情況,隨意說話的人存在。似乎是回憶了一下自己的友人,自然導師搖搖頭后,便直接道:“那我直說,事情還是有關于世界樹。”
“世界樹?”喬修亞頗為疑惑的反問了一句,而且他看上并不覺得自己的說話方式有什么不對,對自身的情商毫無自覺:“那顆樹種?”
“對,就是那顆被自然之父在大埃阿斯火山中重新喚醒的樹種。”
迦蘭諾德耐心道:“想來你也應該聽聞過最近精靈內部的不和,這一切都是因為世界樹而起。”
對此,喬修亞點了點頭,他這次前來永恒之湖與自然導師見面,自然是有做過功課,精靈族內部的狀況他當然了解,總的來說,就是精靈族九個最大的部族因為王庭獨占世界樹而不滿,他們倒也沒有因此直接對抗精靈女皇的權威,只是沉默抗議,用行動表示不合作。
在這么幾個月內,原本鐵板一塊的精靈族已經逐漸出現了裂隙,王庭政令出不了永恒之湖的城市圈,而九大部族也得不到來自王庭的核心資源支持,雙方互相僵持,所有精靈都對此感到不安,在這冷戰的氣氛中,矛盾仿佛一觸即發。
“說到這點,我也覺得很奇怪,你們為什么不對那些人開放自然之父的傳承?”
由于自己不是精靈,喬修亞事不關己,所以心里想就問,他聳聳肩道:“自然之父喚醒世界樹種肯定不是為了讓王庭一家獨大——而且依照我對女士您的印象,感覺也不是藏私的人。”
迦蘭諾德當然不是藏私的人,實際上,她之所以被稱為自然導師,就是因為她對所有立志走上自然之道的智慧生命,無論是精靈還是人類,無論是矮人還是侏儒都一視同仁的認真教導,她是整個邁克羅夫大陸名義上弟子最多的存在,因為理論上,任何一位德魯伊和與大地元素相關的法師都曾經聽過這位傳奇強者的公開授課。
“我也不知道解釋。”
但是現在,這樣一位以有教無類出名的導師,在面對喬修亞的疑惑時,只能苦笑著搖頭,迦蘭諾德看上去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在短暫的沉吟后,她輕聲開口道:“拉德克里夫,你覺得,世界樹究竟是什么?”
是個好問題。喬修亞稍稍思考了會后,便答道:“生命母樹的完美版本?或者說,自然之父某種意義上的子嗣和副本。”
“是,也不是。”
迦蘭諾德并沒有否認喬修亞的回答,她抬起頭,看向永恒之湖湖面上聳立的九顆巨樹,自然導師的眼眸中倒映著巨木挺立天地間的影像,稍后,她低下頭,重新和喬修亞對視:“世界樹的確是比生命母樹更高一階的存在,有著眾多神奇的功效,其中甚至還蘊含有陛下完整的傳承,但是除此之外,還有許多的……”
皺眉沉思了一會,自然導師才找到一個合適的詞匯:“信息。”
“我和女皇陛下解析了世界樹之種的本質,我們驚訝的發現,世界樹之種與其說是一顆超凡植物的種子,倒不如說是某個大型的‘生物資料庫’,它的內核中寄存了‘上古時期’精靈的絕大部分傳承和信息。”
說到這里,自然導師的語氣漸漸轉為平靜,她用沒有感情波動的語氣對喬修亞詳細的解釋了她與精靈女皇的發現。
世界樹種,是自然之父分裂自身而出的一個分身,是祂的子嗣,也是祂進軍虛空異世界的一個試驗品,它的內核中是足以讓一隊精靈從零建設起一個超凡文明的資料庫,里面的內容無所不包,無所不有,上至修建跨界傳送門,下至如何種地催生植物,什么知識都能找到。
“光耀紀元后期,我們精靈的先祖便已經進行了多次對外殖民實驗,太陽船載著一株株成熟的生命母樹和精靈的精英前往其他世界,進行嘗試性殖民,但是因為無法改造當地的自然,所有的異界殖民地都需要邁克羅夫大陸本族的資源援助,不然殖民地很難長時間存續。”
自然導師垂下目光,她沒有和喬修亞對視,而是低頭注視著一株株新生的花草嫩芽:“陛下收集了殖民地的數據,進而創造了世界樹,有關于它的計劃還沒開始展開便因為最終一戰而終結,但它內部記載了那些外界殖民精靈的信息……他們在最終一戰前就中斷了和邁克羅夫世界的聯系,現在……應該已經失落在無盡虛空的深處。”
基本不可能活下來。
聽到這里,喬修亞也不由得微微嘆了口氣,他的腦海中浮現出從黑霧中獲得的那些記憶:黑色的陰影遮蔽了多元宇宙的光芒,吞噬一切的邪惡橫掃萬界諸天,在成群結隊的邪神掃蕩之下,即便是‘庇護所文明’這個橫跨了諸多世界,還和光耀紀元時期的邁克羅夫世界結盟的偉大文明也潰敗消亡,只剩下黑霧茍延殘喘。
邁克羅夫世界就算是擊敗了敵人,也因為文明大幅度倒退,變成了如今的模樣,星墜紀元雖然已經摸到了當初光耀紀元的影子,但任有一大段距離需要彌補——文明母體都已如此,更何況那些流散在外的分枝。
話說到這里,喬修亞也大概明白了自然導師目的。
“所以說,你打算加盟帝國的對外開拓計劃?你打算通過世界樹種中的信息,找到那些流浪在外的精靈殖民者?”
喬修亞搖了搖頭:“歡迎,無論是伊斯雷爾,諾查丹瑪斯還是我,肯定都歡迎你們的加入,但是恕我直言,那些千年前的殖民者……恐怕早就變成灰塵了。”
喬修亞這話說的還算是中肯,畢竟要是被邪神和它們的眷族吞噬,那就是連灰都不剩。
“從理性的角度上說,那些殖民者就算是死去,他們留下的遺跡也是莫大的收獲,能為現在的我們提供大量異界殖民的經驗。從感性的角度上來說,這些殖民者為了種族離開家鄉,然后是昔日的精靈族放棄了他們,所以,現在,我們作為后繼者,有義務讓這些先行者回家。”
自然導師點了點頭,她平靜道:“加盟計劃,我會親自和伊斯雷爾去談,精靈一族愿意提供技術和人員支持,不過這次我只是想要單獨拜托你,假如拉德克里夫伯爵你下次外出,希望你能關注一下這些時空坐標的世界,精靈一族不會吝嗇報酬。”
“可以倒是可以……有機會就尋找一下這些遠古遺跡,幫這些先行探索者回家,這不是什么難事。”
喬修亞接過自然導師使用精神傳訊來的大量時空坐標,他皺起眉頭:“不過為什么單獨拜托我?
“畢竟整個邁克羅夫大陸,只有你前往虛空的次數最多,收獲也最大,不是嗎?”
戰士仔細想了想,居然還真的沒辦法反駁——自從來到邁克羅夫大陸之后,他幾乎每隔幾個月就要去異世界轉一圈,在自己領地呆的時間估計都不比在異界的時間多多少……現在的他,在其他傳奇強者眼中,說不定早就有了‘虛空探索專家’這樣的身份標簽吧。
畢竟其他傳奇強者都有各自的勢力或者種族需要負責,實力越大,責任越大,權利自然也越大,他們都是一群人的領袖,自然不像是戰士那樣可以隨便亂跑。
“不過,你還是沒解釋為什么不對其他九大部族公開傳承……雖然是你們種族間的私事,但我畢竟也見過自然之父,祂肯定不喜歡現在精靈的模樣。”
由于是精靈族之間內部的矛盾,喬修亞也不好繼續追問,但是自然導師卻沒有隱瞞的想法,她嘆了口氣,緩緩道:“喬修亞,你還不懂嗎?”
“世界樹種的核心,是‘上古時期’的精靈資料庫。”
再一次強調了一遍‘上古’這個前綴,迦蘭諾德閉上眼睛,搖了搖頭:“精靈一族的傳承是殘缺的,自千年之前,星墜紀元最初起,我們便是幾乎從零開始摸索超凡之路,所以所有精靈都對一套來自完整的神明傳承非常渴望——九大部族的不滿我十分理解,因為那正是我當初艱辛摸索時心中的真實想法。”
“但是自然這種東西,是千變萬化的,并非是一成不變的。”
再次睜開眼,自然導師語氣堅定的道:“千年之前的自然之道,壓根不適用于今日,陛下傳下的自然之道,在某些高深之處能對我這樣的傳奇極大的啟發,但是對于那些連自己修行的究竟是什么的人,是完完全全的死路!”
迦蘭諾德的語氣極其堅定自信,完全不覺得自己有任何錯誤,即便是面對來自精靈創造者,她異常崇拜的自然之父的傳承,她也依舊敢于出言評擊:“陛下傳授的自然神術,絕大部分時間,都需要借助某個被稱呼為‘世界’的偉大存在的力量,依照在祂的傳承中所述,那個偉大存在似乎是一個溫和對待萬物的意志,但是現在,這個意志消失了,甚至更糟糕一點,它開始仇視我們——所以從一開始,陛下的神術就無法應用于今日!”
是鋼之蟒邁克羅夫,世界的意志。
喬修亞在聽完這句話的瞬間,便知曉那個偉大存在的真面目,他不知道自然導師是否知道世界意志正被封印于地心深處,戰士覺得她應該是知道的,只是認為自己不知道,所以用一種比較委婉的方式來對他解釋。
“所以我不能將這個傳承公開,與之相反,我要將其徹底抹滅,掩埋起來。”
用這樣一句斬釘截鐵的話作為結尾,自然導師的語氣漸漸變得和緩,她似乎注意到了自己之前的態度有些過激:“陛下沒有錯,錯的是這個世界,天地改變,所以我們也要隨之改變,不能一昧的遵循古老的傳承。”
“很有魄力,但是,為什么不對那些部族解釋?依照你的威信,他們就算懷疑,也會姑且相信。”
喬修亞算是理解自然導師的做法了,的確,倘若古老的自然神術傳承和鋼之蟒有關,那么最好的應對方法就是完全消滅掉,不留下絲毫痕跡,誰也不知道鋼之蟒邁克羅夫會不會有什么后手,可以從自然神術的波動中脫困,那畢竟是一個世界的意志,再怎么謹慎對待也不為過。
但是自然導師的大方向戰略沒有問題,可細節方面就太過粗糙,同樣知道真相的精靈王庭只要稍微處理一下,就不至于鬧到如今精靈現在快要內斗的地步。
“因為許多精靈并不了解,什么才是‘自然’。”
對于喬修亞的話語,迦蘭諾德只是輕輕一笑,她悠然的說道:“很多精靈,包括你們這些外人,或許都覺得自然就是世界的代名詞,生態圈就等于你我生存的這個世界,但實際上,并非如此。沒有了那位偉大存在的干擾,自然之力早已轉換成了一種全新的,不同于以往的力量,但是絕大部分精靈卻并沒有察覺這一點,所以我說他們‘并不知道自己在修行什么’。”
一邊說著,自然導師緩緩的轉身,她背對喬修亞,面朝永恒之湖張開了雙臂,迦蘭諾德渾身上下開始涌動起一陣陣淺綠色的光紋,它逐漸朝著外界擴散,化作了一股溫暖的微風,喬修亞抬起頭,看著這淺綠色的風掃過湖畔,掃過周圍的群森,他感應到了周圍整個自然都開始緩緩顫動,仿佛一個巨大的生命正在震動肺腔,深深的呼吸。
“自然,并非是世界,與之相反,它是生命戰勝了世界的象征。”
迦蘭諾德輕聲道,一開始,她的聲音初始很平和,但越說到后面,就越來越沉重,她仿佛是想要對什么人證明什么一般,用堅決到異常的態度大聲道:“現在的精靈對自然的認知,完全是錯誤的,生態圈,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守護世界而生,而是生命為了守護自己而創造!”
“世界是永恒,而自然生命誕生之初,便是為了征服這永恒,我們要繁衍在這片土地上,直到這個世界的末日,亦或是我們種族的盡頭!”
自然導師猛地轉過頭,她與喬修亞對視,戰士能夠察覺,這位傳奇強者現在情緒很激動,她深呼吸了許多下,這才平靜了下來。
“自然之父的理念已經過時了,我必須在正面扭轉精靈對自然的認知,不能有絲毫妥協,這次邀請所有部族的首領前來,正是為了向他們展現自然之道真正的模樣。”
沉默了許久,迦蘭諾德才用微不可查的聲音開口道:“喬修亞,你是唯一見過自然之父的人類。”
此時,她的語氣中帶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迷茫:“告訴我,是陛下的道路適合精靈,還是我的道路更合適?”
問出這個問題,對于迦蘭諾德而言肯定是莫大的折磨。
喬修亞吐出一口氣,他知道,對于這位一直崇敬著自然之父,將對方視為精靈起源,慈愛庇護者的女士而言,背離對方的道路本身便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了,她之所以要求喬修亞過來,目的或許并不是為了送什么生命母樹,也不是為了什么加盟開拓計劃,迦蘭諾德的目的很簡單:她只是想要從喬修亞這個唯一見過自然之父的人類口中,得到一個承認或者否定的回答。
她對外堅定自己的態度,但實際上,自己仍然抱有迷茫
戰士很清楚,自然導師的迷茫,是因為她實在是太過強大,迦蘭諾德在自然之道這條道路上走的太深太遠,即便是自然之父也無法引導她的前行。如今,她已經來到了沒有人走過的岔路口,但她并不知道哪條道路更加適合如今的精靈。
傳奇,所有傳奇,都是走在沒有前人的道路上,他們是道路的開辟者,自然有許多后來者不知的迷茫與抉擇。
“我不知道,女士。”
看著這一幕,聽見迦蘭諾德的問題,喬修亞一開始并不知道如何回答,但是隨后,他便笑了起來:“但是,我覺得,你不應該懷疑自己。”
戰士回憶起了當初自己在伊爾格納世界的見聞,他回憶起了鋼之蟒伊爾格納對自然之父的不屑與惱怒——世界痛恨這位神明為了自己的子民改造自己的軀體,只是為了讓自己的子民能夠安然無恙的在異界生活。
為了精靈,祂改變了自己的道路。
為了精靈,她選擇了這條道路。
隱約之間,自然之父那張滿是皺紋的樹臉與眼前迦蘭諾德美麗的面容重合,兩者完全不一樣,但卻又完全一樣,兩人的起始點完全不同,但最后卻殊路同歸。
所以,喬修亞對迦蘭諾德微微鞠躬,他真誠的說道:“因為你是當之無愧的自然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