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亭,是周氏最高的建筑,也是勃州城中最高的建筑,站立其上,不但可以看到碧波蕩漾的大海,亦能看到幾乎整個勃州郡城的城貌,此刻,望海亭上卻是擺上了一桌酒席,不過坐在酒桌邊上的三個人卻是形容各異.
周曙光紅光滿面,向連沮喪之著卻已經恢復了冷靜,而胡建則是如喪考紕,幾乎渾身癱軟地坐在椅子之上.早前在大堂之上輕而易舉制服了向連的胡不歸,仍然一副管家打扮,提著酒壺替三人倒酒.
“勃州勝景,在此處一覽無余.”周曙光笑吟吟的端起杯子,”向大人,胡郡守,二位也不是第一次登上我這望海亭了,今日再上來看景,可有什么不一樣的感覺”
胡建牙齒戰戰作聲不得,向連卻是冷然道:”周曙光,你作亂勃州,必會給勃州百姓帶來無比災難.這些無辜的百姓,將會因你而死.”
他轉頭看著勃州城內,可見勃州城內,有不少地方冒出滾滾濃煙,火光沖天,亦有大隊的士卒出沒于大街小巷,不時會有一隊隊的人被五花大綁的從一座座宅子中被押出來,跌跌撞撞地在街上行走著.
向連知道,那是周曙光在清理勃州忠于朝廷的力量,看他們熟門熟路的模樣,便知他們早有準備,朝廷在勃州的布置他們是一清二楚.
看到這里,他不由得長嘆了一口氣,有了黃連這個內應,他們能有什么不知道的黃連是兩年前從龍鑲軍之中調任勃州駐軍的,身家清白,鬼影根本就沒有查到過他與世家豪族有任何的關系,這才放心地將他放到勃州,作為剪除世家的一柄利刃.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居然就是周氏安插在龍鑲軍的棋子.難怪此人到了勃州之后一切順利,兩年多的時間,便將勃州駐軍整合得服服帖帖,有了周氏這個地主的幫助,他有什么做不到的可笑的是皇帝陛下還以為找到了良將,朝廷還以為一切都進展順利
他不得不心驚于世家的深謀遠慮,像黃連這樣的人,在龍鑲軍中究竟還有沒有還有多少向連很清楚,出了這檔子事,陛下的親衛軍龍鑲必然會迎來一波大規模的審查,清理,也不知有多少人會被牽連其中,軍心動蕩,人人自危,那是必然的.
勃州反叛,其影響將會極其深遠.這是大齊立國以來,第一個州郡叛亂,周氏作為豪門中的一個代表,開了一個極壞的頭,為了殺雞駭猴,陛下必然會想以雷霆之威將其撲滅以殺雞駭猴,但這時候偏生出了黃連這檔子事,最為可信的龍鑲軍也變得不可信了,誰能知道龍鑲軍中還有多少將領是像黃連一樣是被世家安插的棋子而如果不能迅速撲滅勃州叛亂,必然會讓國內的那些勢力更大的豪門看到朝廷的弱點,陛下如再苦苦相逼,這些人說不定也會舉旗叛亂,而其中有些世家的勢力卻是盤踞在大齊最為富庶核心之地,向連簡直不敢想象那些地方烽火連天的模樣,假如真演變成了這個樣子,只怕大齊將會一蹶不振.
只看周氏在勃州的能耐,向連便能想象那些比周氏歷史更加悠遠的家族在地方之上盤根錯節的勢力,無孔不入的影響力.
陛下的改革難道當真要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嗎
他痛苦的垂下了頭.
大明方興未艾,如同初升的朝陽,隨著時日的過去,會愈來愈耀眼,每讓他們多成長一段時間,他們的光線就會愈強一份,終有一日會讓人睜不開眼睛.大齊唯有忍住陣痛,斬卻沉冗,方能與其一較長短,爭霸天下,這一點,在大明呆過不短時間的向連是最清楚不過了,可眼下出了這樣的事情,大齊還有時間理清內政,集中所有的力量來與明國相爭嗎
“來來來,二位大人,你我好歹也同朝為官,也在一個地方之上呆了許久,便是向大人,來勃州多次,對這里也算熟悉了,今日周某設宴,算是為二位送行了.”周曙光大笑著舉起酒杯對二人道.
向連無意識的端起了酒杯,一飲而盡.胡建卻是嚇得有些魂不附體,”周家主,你是想要毒殺我們嗎”
周曙光先是一愕,接著便是哈哈大笑:”胡郡守多慮了.想要殺你,現在的我需要那么麻煩嗎一刀殺了豈不是還能省下一頓酒來放心放心,喝完這杯酒,吃完這頓飯,我送二位回長安.”
他伸手向后,胡不歸立即便遞過來一封信.
接過信放在桌上,輕輕地推到二人的面前,道:”這是我寫給陛下的,我周氏自問可是無愧于陛下,可陛下過河拆橋,卸磨殺驢,我所不齒也,周氏,不愿意成為陛下那只殺給猴子看的雞,所以自然要舉兵反抗,自此以后,我與陛下可就是翻臉成仇了.二位,這封信同樣的還有數十封,在你們將這封信呈交給陛下的時候,在大齊的各大州郡,也會同時被公開,我想讓所有的大齊人都看看,為大齊獻錢獻糧獻命的周氏,是如何被大齊的皇帝陛下對待的.哈哈哈!”
聽說可以不死,還能回到長安去,胡建頓時松了一口氣,趕緊將信抓過來放于懷中,雞啄米似的點著頭:”周家主放心,在下一定會將這封信呈交給皇帝陛下的.不過這酒飯,此時我實在是難以下咽,還請告辭,也便能馬上啟程,及早地將這份信替周家主送達皇帝陛下案頭,不知可否”
周曙光把玩著酒杯,”此去路途遙遠,胡郡守又何必忙在一時呢”
“不敢誤了周家主的大事!”胡建腆著臉道.
周曙光大笑:”好,既然如此,我也不敢強行留客,向大人,你還想喝幾杯嗎”
胡建趕緊拉拉向連的衣服,示意向連也立即告辭,向連卻是不為所動,自己扯過酒壺,竟是自斟自飲起來.
“向大人!”胡建大急,出聲提醒道.
“胡郡守便請先行,向某隨后便到.”向連面無表情地道.
看著向連的模樣,胡建也不再多說,站了起來,向周曙光拱了拱手,大步向著樓下走去,身后傳來周曙光的聲音:”郡守慢行,門外胡郡守的親衛都已經等在了那里,馬匹也已備好,另外,那十萬兩銀子,胡大人盡可去取,周某送出去的東西,從來不會再要回來的,哈哈哈!”
向連將又一杯酒倒入口中一飲而盡,冷然道:”十萬兩銀子替胡建打造一副棺槨,周家主還真是慷慨.”
“也不知他能不能睡上棺槨”周曙光笑道:”不過十萬兩銀子能買一個我周某人仁慈,皇帝陛下暴虐的名聲也算不錯啊,他將我這封信送去長安,想來也能為我周某人博來不少的同情分,十萬兩,值啦!”
向連苦笑不已,”連這個都不放過嗎”
“也算是廢物利用罷了,真不知道皇帝陛下當初是如何看重這個人的,居然派他來勃州對付我”周曙光取笑著皇帝的識人不明.
“有些人,平時都是一套一套的,只有真到了危難之際,才能看出他的本來面目罷了.”向連道:”這也算不得什么.”
“看來向大人是知道回去肯定沒有好下場,所以也沒有準備回去了,怎么樣留下來為我效力吧,你是一個人才,我用得著.”周曙光道.
向連出神地瞅了周曙光半晌,忽地大笑起來:”周家主真會開玩笑,向某再不才,也不會向反賊效力,當初我被大明皇后閔若兮在泉州給捉了去關在鷹巢里,郭九齡從來沒有開口問過我一句話,當然也就更談不上勸我投靠他們了,你就不如他會看人.”
周曙光點了點頭,看著向連的眼中倒是多了一份佩服.”你留下來,是想求死”
“這壺酒還有最后一杯,還勞煩周家主給我加點料吧這一次我覺得是爭操勝卷,竟是連這最后的手段也沒有準備.”
“既是求死,何不回長安”
“沒臉回去啊!”向連幽幽地道:”出云郡辦砸了差事,灰溜溜的回到了國內,泉州再敗,自己還當了俘虜,被明人關了大半年才被換回去,陛下沒有追究我的失職,仍然委以重任,可我,又將差使辦砸了,可一可再不可三,實在沒臉回去挨陛下那一刀,還是死在外頭,讓陛下眼不見,心不煩吧!周家主不會不滿足我這最后一個小小的心愿吧”
“周某還是很敬重向大人這樣的忠臣的.”周曙光卻道:”所以,我肯定會滿足你這個心愿的.”
“多謝!”向連沖著周曙光拱了拱手:”最后還想問一句,我們去桃花島的水師會怎么樣”
“這還用問嗎”周曙光微笑道:”我的侄子周寶想在那里嚴陣以待,我可以告訴向大人,曹剛此去,有死無生,他們沒有回來的希望了.”
“抱著最后萬一的一絲希望,也給家主戳碎了.”向連嘆息道:”也是,周家主謀反,籌謀已久,又怎么會沒有準備.周家主,請!”
周曙光沖著身后的胡不歸點了點頭,胡不歸走了出去,片刻之后,重新端上一壺酒來:”向大人,大明所出的最烈的燒刀子,一醉解千愁.”
“好,好得很,這酒我在鷹巢里喝過,果然是一醉解千愁!”向連大笑著一把抓過壺來,仰頭痛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