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鄉侯房俊……
聽到這么名字,李二陛下下意識的嘖嘖嘴,很是有些撓頭。
不可否認,李二陛下很器重房俊,亦很喜歡房俊隨性的風格。在滿天下阿諛奉承卑躬屈膝的臣民之中,能有這么一個不是那么懼怕自己執掌乾坤的帝王之權,而是真心敬仰自己豐功偉績的小子,實在是一件很令人心神舒暢的事情。
似乎在這小子眼里,自己并不是一個掌握著生殺大權的帝王,而僅僅是一個令人尊敬的長輩,這種感覺令李二陛下很舒服。所以在被房俊惹惱的時候,李二陛下會不顧君儀的抬腳就踹,張嘴就罵,覺得很親近,不必要去在意那些君君臣臣的禮儀規矩,更不必去刻意的保持帝王的威嚴。
哪怕那小子口口聲聲不愿娶自家的閨女,李二陛下都能一忍再忍。若是換了另外一個人敢于這般對自家閨女百般挑剔,你試試李二陛下的劍利不利?
可是話又說回來,李二陛下雖然很是親近房俊,但是也不得不頭疼,因為這小子實在是太鬧騰,太能闖禍了……
嘆了口氣,李二陛下無奈問道:“你那弟弟如何惹到了房俊?不是某說你,你弟弟成天不務正業也就罷了,可是胡作非為的事情就沒個顧忌?你可知早有御史上書彈劾,都是某一力壓下,不忍責備,令你面上難堪。那房俊是出了名的棒槌,連某都那他沒轍,你弟弟招惹他干什么呢?就算是吃點虧,也當不得大事,忍一忍就罷了。”
這話說得韋貴妃委屈得又想哭……
您這叫什么話?
都不問問事情到底是因何而起,便先入為主的認定了是咱弟弟的不是,還吃了虧也得忍著……
可韋貴妃還真就不敢在李二陛下面前撒嬌賣萌給弟弟撐腰,因為她知道李二陛下對自己并無多少寵愛,或許有,那也是早年前的事情了……
在李二陛下的後宮里,韋貴妃絕對不得寵。
唐因隋制,正一品四夫人的封號以貴淑德賢為序,雖然韋貴妃的地位很高,是除了皇后之下的四妃之首,但是存在感卻很低。後宮之中並不能全都拿地位來說事兒,皇帝的寵信才是最重要的。
自打長孫皇后殯天之后,後宮之中便群龍無首,每一個妃子都夢寐以求那個六宮之首的寶座。
但是韋貴妃明白,數來數去,也沒她的份……
是以,哪怕是到李二陛下面前來告房俊的狀,韋貴妃都不敢直言無忌,而是轉彎抹角的傾述委屈,費盡心思的玩弄迂回戰術。
韋貴妃心里酸楚,但多年侍奉李二陛下,甚至其性格脾氣,再是委屈亦不敢有半點違逆,只得凄楚的說道:“非是我那弟弟招惹房俊,而是房俊當面用刀子逼著,要打要殺。妾身亦知道韋章所行多為不肖,是以并不是來向陛下哭訴希望陛下治罪于房俊,而是真的想陛下將韋章調出關中,只要有您的圣旨,相比那房俊便不會咄咄相逼,否則妾身真的替弟弟擔憂,房俊那廝一向無法無天,焉知起會不會干出什么膽大包天之事?妾身只有這么一個弟弟,所以請求陛下垂憐……”
她說的情真意切,字字凄楚句句委屈,好歹也是皇親國戚,居然被人逼得不得不主動逃離關中,便是旁人都得為其掬一捧同情淚……
可李二陛下卻聽得心里膩歪。
房俊這小子確實混賬,但李二陛下卻知道,這小子一貫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有在被挑釁被攻擊的時候,才會不擇手段不計后果的反擊。
而且韋貴妃口口聲聲不是告狀,自降身份請求調離,真是心意不還是告狀么?只不過手段比之直白的告狀高明得多而已。
若是自己真的頒下圣旨調走韋章,更坐實了房俊無法無天橫行霸道連皇親國戚都肆意欺壓的事實。
尤為重要的是,李二陛下現在心里頭亂糟糟的,心心念念都在思考著房俊那份奏折上所述說的事情,哪里有心思管韋章這個花花公子的事情?
受委屈?那就受著好了!平素別人受你的委屈也不少,怎地就不能你也受一次?這次是遇到了你惹不起的房俊,若是換了旁人,怕是鐮刀咱面前告狀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畢竟要顧及韋貴妃的顏面,是以李二陛下頜首道:“不必耍弄那些心機,某申飭房俊一番便是。不過回頭你也要勸勸韋章,也老大不小的了,別整天無所事事的亂搞,總要干出點事業給你這個姐姐長長臉不是?”
“諾……”韋貴妃只得柔聲應下。
雖然心有不甘,但也算放下心事,她是真怕房俊犯了混將自家弟弟弄出個好歹來,那棒槌連親王都敢打,弄折韋章一條腿一只手的算個什么?
同時心里也終于認清了房俊在李二陛下眼中的地位,絕非外界傳言那般只是礙于其是房玄齡的兒子以及是高陽的未來駙馬,從而不便處置。
皇帝陛下是真的很看重房俊!
即是如此,韋家應該要調整對于房俊的策略了。畢竟那小子尚未弱冠,陛下亦是春秋鼎盛,最起碼在陛下的有生之年,房俊只要不犯那些謀逆的蠢事,便無人可以動搖他在陛下眼里的地位……
十七歲的禮部尚書,歷朝歷代遍數古今,可曾出現過?
大抵也只有十二歲當上丞相的甘羅可以與之相比了……
韋貴妃心滿意足的離去。
雖未得到理想的目的,卻因此知曉了房俊的價值,也算是意外收獲。
如此人物,未來的幾十年中必將成為朝廷的中流砥柱,必須要盡快拉攏關系才是,又豈能因為弟弟的緣故從而交惡?那簡直太愚蠢了!
與家族的利益相比,個人的榮辱算得什么?
剩下李二陛下一人,再次將那本奏疏拿起來,細細的翻閱,每一個字都咀嚼萬千,每一次都心潮激蕩。
半晌,李二陛下終于放下奏疏,想了想,將候在門外的王德召喚進來,吩咐道:“汝即刻去房府,將玄齡召入宮中,就說某有天大之事與其相商。”
王德不敢怠慢,急忙轉身去了,心里卻是狐疑,不知房二那廝給陛下呈上了什么樣的奏疏,居然令陛下如此糾結迷惑,居然要深更半夜的相召房玄齡入宮?
房玄齡來到立政殿的時候,亦是一頭霧水。
“陛下,不知深夜召臣前來,有何要事?”房玄齡問道。
眼前雖然算不得四海升平河清海晏,但四夷安穩朝局穩固,房玄齡實在是想不出李二陛下有何事非得半夜召他前來商議。難不成是吐蕃再次興兵寇邊?
沒道理啊,即便吐蕃因為和親一事有所不滿怒而興兵,那也應該找李績商議才是……
李二陛下將房俊的奏疏遞給房玄齡,意有所指道:“看看這個吧,真是把某嚇得一身冷汗,玄齡啊,你可是養了一個好兒子!若是給那小子一對翅膀,保不齊就得飛上天去!”
房玄齡心里嘀咕,這貌似不是好話啊?
自己那個敗家兒子難道又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壞事,惹得陛下生氣?可是能令一貫沉得住氣的陛下要深夜召自己前來,那必定是一件天大的事……
房玄齡心里忐忑不安,接過奏疏,細細翻閱。
這是自己兒子的筆跡,嗯,這一筆字較之以前又有進步,秀麗悅目之中挺拔之氣愈加明顯……
開始的時候房玄齡還對二兒子的這一手字暗自得意,可是看著看著,這冷汗就下來了。待到翻至最后一行,房玄齡“噗通”就跪下了,滿頭大汗的喊道:“臣,罪該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