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壓抑不住心底的狂喜!
縱觀歷史,李二陛下此人爭議極大。
一方面殺兄弒弟逼父退位,甚至將兄弟的妻妾都收入後宮,實在是道德敗壞罪大惡極之輩。而另一方面,卻又能善待功臣勵精圖治,生生將隋末大亂之后的滿目蒼夷江山凋敝經營出一個震古鑠今的“貞觀之治”,成為千古少有之一代明君……
這人充滿了矛盾,卻唯有一樣極其明顯極其愛惜名聲!這從其篡改史書、不聽勸阻執意東征高句麗便可見一斑。
也正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李二陛下在易儲一事上猶豫不決、搖擺不定,一直拿不定主意,直至太子李承乾徹底失去他的信任之后,方才改立晉王李治為太子。
他既害怕太子李承乾不能承擔起繁榮大唐將李唐江山千秋萬載傳承下去的重任,更怕一旦易儲之后新的太子甚至還不如太子李承乾……那會導致他背負一個昏庸刻薄的名聲,影響其千古一帝之歷史地位。
盡管自始至終,他也沒有達到千古一帝的成就……
房俊利用的,正是李二陛下的這個猶豫心理。
一方面在易儲之事上猶豫不決,一方面又在是否貶斥他出京之事上搖擺不定……這其中未嘗沒有房玄齡的緣故,但是房俊相信更多的卻是這些年來自己一樁樁耀眼的成績所帶來的加成。
將自己這樣一個“能臣”貶斥出京,實在是任何明君都不會做出的糊涂事。
李二陛下既愛惜名聲,不愿背負“排擠能臣”的罵名,又不舍將這樣一個赤膽忠心成績卓然的臣子閑置不用,甚至淪為政治斗爭的犧牲品……
所以房俊才將心一橫,坦蕩誠摯的站在李二陛下面前,促使其盡快下定決心。
所幸,李二陛下還算是那個一代明君,沒有一意孤行……
不過房俊并不想到此為止,他心里還有更大的謀劃。
深吸一口氣,微微躬身,房俊清朗的聲音充斥著整座大殿。
“關中乃是京畿之地,帝國之根基所在,關中穩則天下穩,關中富則天下天下足。立國以來,朝廷便屢次修訂律法,減免稅率、興修水利、甚至遷移天下府上定居長安,以此來穩固關中天下中心的地位。凡此種種,實乃利國利民高瞻遠矚之政策。然而每每天災肆虐之時,朝廷之應對卻是聽天由命、漠不關心,無論事后之賑災救濟如何規模,沒能在天災發生的第一時間展開救援,都會極大的損害百姓心中對于朝廷的歸屬感。而關中又是八水環繞河流充沛之地,每年的水患不計其數,這就促使百姓不得不背井離鄉去往更安全的黃河下游甚至江南之地討生活……長此以往,關中必然人口減少、百業凋敝,導致關中沒落……”
這個時候的關中可不是后世缺少水源的情景,河流密布水網發達,一旦遇到降水充沛的年份,發生的水患次數便數不勝數。百姓沒有了安全感,又遭受水災,自然要背井離鄉逃離關中。
戰爭已然在大唐國土之上消失,天下升平,無論是何地都能討得一口飯吃,更何況溫暖濕潤的江南更是宜居之地。
長此以往,關中的人口必然漸漸減少,帝國之中心的位置將要受到動搖,這是事關國本之大事,怎能不受到重視?
李二陛下皺皺眉,說道:“此事固然足以引起重視,卻非是獨有你才看得清其中利弊得失。莫要在此長篇大論,有何策略速速道來。”
朝廷中樞聚集了天下最精英的一批人,總有眼觀獨到之輩看得見其中的隱患。
房俊趕緊說道:“啟稟陛下,依微臣之見,可成立一個災難應急指揮衙門,專門針對天災采取及時救援。雖然此舉限于交通因素只能覆蓋關中地區,卻也正好以此讓關中百姓感受到優越性,使得各地百姓皆以身處關中為榮,可確保關中京畿重地之地位,非但不會有百姓游離,甚至還會吸引天下富戶競相而來。”
歷朝歷代,朝廷都是通過各種各樣的政策手段保證國都附近的穩定,凸顯國都居民的優越性,以此穩定政局。
不過房俊說得這番話他自己都不信,就算是保得了關中天下首善之地幾十年,卻也不可能違背社會發展的自然規律、阻擋帝國中心漸漸由西至東轉移的事實。
不僅僅自唐朝之后便再無一個大一統的朝代定都長安,事實上即使到了高宗之時,東都洛陽的經濟地位已經開始穩穩趕超長安,這是不可逆轉的大勢。
更何況因為房俊的到來而大力開展的海貿,促使這個農耕民族更早的進入海洋,必然使得沿海一帶快速興起,經濟中心的轉移速度會愈發加劇,長安漸漸只能作為一個政治中心而存在。
他之所以說出這番話,實在是別有用心……
話音剛落,便聽到長孫無忌的質疑聲響起:“西域不靖,朝廷又籌備東征,無論人力物力都已瀕臨復核之頂點,此刻貿然增加一個衙門,必將使得朝廷各部捉禁見肘,實乃不智之舉。”
房俊搖頭道:“趙國公誤會了,這個衙門并不需要憑空增設,甚至不需在有關各部抽調人手,只是增設了一塊牌子而已,完全可以令各部官員兼任。”
長孫無忌失笑道:“房侍郎莫非是在說夢話?官員即便可以身兼數職,可是救災的人手要如何調撥?總不會讓各部官員前往災區吧。且不說此舉會否影響朝廷運轉,單單人數就不足以應對各種突發的災情。呵呵,讓一群尚書侍郎參與救災……倒的確是一個籠絡人心提升凝聚力的好辦法。”
問題的關鍵,還是在于人手。
大唐立國未久,雖然繼承了大隋的大部分政治架構,然而隋末連年混戰卻差不多已然耗盡了龐大帝國的最后一絲元氣,整個官僚系統幾乎被徹底摧毀,大唐幾乎可以說是建立在一片廢墟之上。
這等情形之下,即便是中樞各個衙門亦是人手短缺,完全沒有歷朝歷代漸至中段所困惑整個國家的冗官問題。
本來各部門的人手便捉禁見肘,又如何去抽掉出一個要涉及整個關中救援天災的龐大衙門?
一眾大臣都露出好奇之色,想要看看房俊如何回答。
畢竟按照房俊一貫的表現來看,若是沒有一定的把握,是不可能這般冒失的站出來的。這廝固然棒槌,但是能力卻是有目共睹,即便最不待見他的人,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房俊面容恬淡,朗聲說道:“趙國公言之有理,果然不愧是帝國之柱石,對于大唐上下之利弊深有見地。然而……”
說到此處,他話頭一轉,在大臣們驚奇于他既然替長孫無忌吹噓的時候,一副搖頭嘆息的神情,嘆氣道:“……趙國公卻是雍容的太久,思想作風已然故步自封,辦事只知墨守成規,卻不懂得與時俱進、繼往開來。其實成立這個災難應急指揮衙門只需要有關各部相互協調出一套領導官員,在天災發生之時能夠及時準確的做出應對之策即可,至于救災人手……幾十萬人放在那里呢,何須愁眉不展?”
幾十萬的救災人手……
滿殿大臣全都愣住了,去哪里找這么多人來?
就連李二陛下亦是一臉莫名其妙,不知房俊如何變出“幾十萬”人出來。
長孫無忌被房俊一頓冷嘲熱諷氣得肝疼,此刻卻也氣得笑出聲來:“乳臭未干之輩,也敢如此信口雌黃?整個關中的人口亦不過三百萬,爾居然敢口口聲聲說什么幾十萬人放在那里,是爾依舊宿醉未醒滿口胡話,還是某年老耳鳴聽錯了數字?”
文臣們都以為房俊是胡說八道,整個關中的人口都放在那里,哪里有可能一下子調動幾十萬人參與救災?
可坐在一側每一次朝會都充當“吉祥物”的武將們卻是心底一沉!
難道……
果不其然,房俊也不看長孫無忌,對著李二陛下沉聲道:“陛下,關中十六衛十數萬大軍宿衛京畿,集齊關中雄兵,遙制天下州府,乃帝國穩定之基石。然則區區關中不過八百里之地,更有雄關天塹所成之屏障,已然是固若金湯。既然如此,何妨在可以快速抵達的區域之內,由朝廷統一指揮調度,以十六衛之兵馬參與救援天災?”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
長孫無忌目眥欲裂,驚呼道:“賊子好膽!安敢動搖天下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