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隊車架自崇仁坊房府正門駛出,一路向西出了金光門,順著大路徑直抵達渭水之畔,匯合了一大早便等在此處的房俊。
房俊昨夜宿在書院,清早起來帶著親兵部曲起碼沿著昆明池向北繞行,先行抵達了渭水之畔。
見到府中車架,房俊迎上前去,到了近前甩鐙離鞍下馬,登上了當中最華麗的那輛四輪馬車。
馬車內鋪著厚厚的西域地毯,花紋繁復色澤艷麗,高陽公主與蕭淑兒相對而坐,皆是一身宮裝滿頭珠翠,姣美的俏臉畫著精致的妝容,人比花嬌、天姿國色。
“咦?為何媚娘沒有同行?”
房俊盤膝坐到兩人面前,詫異問道。
蕭淑兒輕聲細語:“前幾日關中大雨,導致各條河水盡皆暴漲,沖壞了城南碼頭數處庫房和堤壩,下面管事的怠慢了修葺事宜,直至今日依舊未能修好。剛巧有一批南洋的名貴香料以及貨殖運抵,倉庫數量不足存放,卸船的時候也出了麻煩,媚娘姐姐便趕著去處理,讓吾等先行,若是順利處置,她再趕去九成宮與吾等匯合。”
這姑娘坐在地毯上,上身微微后仰,以免壓迫隆起的小腹,可即便是這幅摸樣,依舊云淡風輕端莊賢淑的模樣,似乎任何時候都能夠淡然處之,不卑不亢。
不愧是歷史上敢跟武則天對著干的女人,臨死也不肯低頭,反要詛咒武則天一波……
房俊抓起一側小幾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隨意道:“這種事讓下邊人去辦不就行了?養著那么多的閑人,若還需事事親力親為,遲早累死。”
“嗬!”
高陽公主正襟危坐,纖細的腰肢挺得筆直,聞言不屑的皺皺鼻子,道:“那女人整日里盯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兒,唯恐有人想要染指插手,奪了她的權,哪里肯放心旁人去處置?”
她覺得武媚娘別處都好,謀略出眾心思細膩,手段狠辣處事果斷,唯獨這攬權的陋習要不得。
女人家家的,相夫教子足矣,能夠協助郎君處置家務已然是“出格”了,更何況如武媚娘這般將府中上上下下盡皆掌握在手中,任何事也要力求最好,恨不得代替郎君成為一家之主?
蕭淑兒抿著嘴輕笑著,沒有插言,這種事她素來不管,只守著自己的地盤兒就好,將腹中孩兒順順當當的生下來,然后撫育成人,令其太太平平的一輩子,自己就算是值當了。
從一側車廂壁上的暗格中取出一個小抽屜,里面是各式各樣的干果蜜餞,遞到房俊面前。
房俊隨手抓了一個五香杏仁兒丟在嘴里嚼得咯嘣響,一邊對高陽公主說道:“你呀,純正的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你自己出身皇族,身后有整個皇族做靠山,何時何地都心有底氣,可別人卻不同。淑兒好歹背后還有一個蘭陵蕭氏,必要的時候也能夠給她撐撐腰,可媚娘有什么?她什么也沒有。家里倒是平白頂著一個虢國公的爵位,可她那幾個兄長不爭氣,不僅使得爵位被陛下收回,更是闔家遷往安南之后男丁死了個干凈。你說萬一有個什么變故,誰給她一介女流出頭說話?也就唯有拼命展現自己的能力,掌握一些權力,多管一些人,這才能讓她更多一些安全感。此乃人之常情,萬萬不可以己之心度人之腹,更別站著說話不腰疼。”
時至今日,武媚娘之所以攬權上癮,一方面是本性使然,后世能夠成為女皇的小娘子骨子里就有著強烈的權力欲望,這并非時移世易便能夠輕易改變,總歸會有一些慣性在里頭,這是由于武媚娘從小到大的生活經歷所決定的。
另一方面,便在于她極度缺乏安全感。
若房俊只是一個名門子弟世家紈绔也就罷了,相夫教子謹守婦德,安安靜靜的做一個深宅婦人。可偏偏房俊猶如璀璨之星,散發著熠熠光輝,官職一路飆升權柄日重一日,可以想見在這等情況下,未來一旦需要綜合各方勢力的時候,聯姻就會是一個極好的方式,不知有多少年輕貌美身份高貴的少女進入房府,成為房俊的妾室。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愛弛而恩絕。
武媚娘乃是當代奇女子,豈會將自己的未來寄托于皮囊之上?她必須掌握權力,成為房俊身邊不可或缺之人,即便以后入府再多年輕貌美的名門閨秀,也不可能將她取而代之。
高陽公主撇撇嘴,沒吭聲,算是接受了房俊的話語。
她素來與武媚娘交好,自己的地位穩如泰山無可取代,永遠都是房俊后宅的大婦,武媚娘足智多謀計略出眾,至于蕭淑兒……倒是能夠當個花瓶,撒撒嬌賣賣萌,勉強可以算作“鐵三角”的一環,她們三個作為如今房俊后宅的“三座大山”,強強聯手便足可鎮壓一切嬌媚狐妖。
只要內部不分裂,不搞自相殘殺,自己只需要以大婦的身份穩坐釣魚臺,有武媚娘出謀劃策沖鋒陷陣,就算是府里再來一個天仙也別想頤指氣使篡權奪位……
此次出行,人員并不多,車隊里也就三輛馬車,跟著一些服侍的丫鬟,更多的都是伺候蕭淑兒的,畢竟這位小娘子有孕在身,不敢輕忽。
跟隨的兵卒卻足足有兩百之數,除去房俊自己的親兵部曲之外,高侃更派來了兩個旅率超過一百人的精銳悍卒,裝備了火器硬弩,力求萬無一失,即便敵人暗中動用十六衛的軍隊前來行刺,也足以自保。
兩百多人頂盔摜甲策馬護衛在車隊四周,過了渭水便逶迤而行在官道之上,搖車大輛前呼后擁,嚇得沿途路人商賈紛紛避讓路旁,心中驚懼以為是李二陛下微服出宮,否則何以有這么大的排場……
房俊倒是不怕人取笑,他深知關隴貴族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秉性,時至今日關隴貴族的沒落幾乎已經注定,這些祖上皆是胡族出身的權貴們可以說肆無忌憚,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反正李二陛下也不能將他們一股腦的都給宰了,殺一個房俊又能怎地?
誰若是取消他膽小如鼠,那就隨他們去,畢竟小命要緊不是?
車隊一路前行。
出了長安渡過渭水,繞過咸陽徑直順著隴關道進了麟游縣境內,兩側群山如龍峰巒疊起,秋日氣爽層林盡染,景色美不勝收。
這條幽幽古道開辟于西周時期,西周初年秦人居于西陲,周孝王時召至汧渭之間封為“附庸”,建筑城邑。西周末年因護送周平王遷都洛陽有功封為諸侯,并賜以“岐以西之地”。春秋時期秦國“開地千里,遂霸西戎”。在秦人勢力逐漸擴展的過程中,形成由關中通往隴西的這條道道路。
秦代時屬于馳道一段,西漢時辟為驛路干道。
到了隋唐兩代,由于絲綢之路臻達頂峰,這條路也達到歷來繁榮之最,沿途館驛、逆旅密布,酒饌豐溢,每店皆有驛驢客乘,周全地為行人服務。
“是時中國強盛,自安遠門西盡唐境,凡萬二千里,閭閻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稱富庶者,無如隴右”。
沿途車馬轔轔,商賈成群結隊,番胡的駝隊時不時的便有一隊自路上慢悠悠的駛過,直往長安而去,灑下一串串悠揚的鈴聲。
高陽公主興致盎然的將車簾撩開一角,再大的話唯恐風吹進來使得蕭淑兒受了風寒,看著路上絡繹不絕的人群,感嘆著大唐盛世的繁華昌盛,忽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自后方響起,倏忽間便抵達車隊附近,有人大聲喝叱:“誰家的車隊?趕緊靠邊,讓老子先行!”
高陽公主好奇的探頭往后看看,黛眉頓時一蹙,不悅道:“這兩個渾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