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心情頓時好了不少,不過旋即又蹙起眉頭,看著長孫無忌問道:“舅父,房俊在江南遭遇刺殺一事……究竟是否你派人所為?”
這件事他一直想要找機會向長孫無忌問清楚,今日正好是個機會。
長孫無忌皺起眉頭,捋著胡子問道:“此事與殿下何干?”
李治沉默了一下。
這句話有兩個意思,一則是“房俊死不死,與你何干”,再則便是“是否老夫所為,與殿下無關”,兩者截然不同。
沉默了一會兒,李治斟酌著字句,緩緩說道:“在此之前,本王從未與舅父就爭儲一事有過推心置腹的交流,今日本王想讓舅父聽一聽本王的心聲。”
長孫無忌有些錯愕,不過旋即頷首,恭聲道:“殿下請講,老臣洗耳恭聽。”
李治呷了一口茶水,潤了潤喉嚨,這才說道:“本王之所以爭儲,是因為本王覺得若是將來由我當皇帝,會比太子哥哥做得更好,而且父皇也正有此意,天時地利人和,本王方才有此奢望。但是,”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雙目直視長孫無忌,緩緩說道:“這皇位是父皇的,本王是父皇的兒子,所以有資格去爭一爭。可本王是有底線的,將朝局攪得天翻地覆,動搖了國本,甚至使得父皇登基以來夙興夜寐嘔心瀝血的大好局面付諸東流,本王絕不為之。房俊乃是國之重臣,功在社稷,無論將來如何,也絕對不能以這等卑劣齷蹉之手段予以傷害,否則今日殺了房俊,明日是不是就要殺了英國公,后日便殺了太子?”
長孫無忌默然。
李治挺了挺背脊,目光灼灼,清秀的臉容很是有幾分攝人的氣勢:“這江山市父皇的,本王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讓父皇能夠認可本王的能力,心甘情愿將皇位傳給本王,也不是通過一些見不得的手段去攫取帝國繼承人的位置。還有一點,煩請舅父萬勿知曉,無論是現在亦或是將來,即便是本王登上皇位之后,太子也好,魏王也罷,甚至于吳王、齊王這些個本王之手足兄弟,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允許他們出現一絲半點的意外。這便是本王的底線,若舅父能夠接受,還請助本王一臂之力,將來坐擁江山,共享富貴。若是不能,本王即刻便向父皇說明,此生此世,絕不再興起半分爭儲之心!”
一番話,語氣鏗鏘,擲地有聲。
晉王殿下也是有驕傲的,自己爭儲固然是野心作祟,可既然有了父皇的支持,那就等于名正言順了,手執日月、執掌江山的至尊權力誰能不在乎?
可若是以一種喪心病狂的姿態去爭儲,即便最終遂了心愿登上皇帝寶座,也難敵史官刀筆,青史之上留下千古罵名。
瞧瞧父皇就知道,縱然君臨天下,可一旦身負罵名,卻是永遠也無法洗脫的,即便封得住悠悠眾口,卻怎能抹得去這斑斑青史?
父皇時常教導他們兄弟,兄弟齊心才能其利斷金,世間任何事,都比不得兄弟手足來得重要,因為一旦到了緊要時刻,金錢權力靠不住,兩世旁人靠不住,只有自己的兄弟手足能夠上前。
這是父皇從他的經歷當中提取出來的慘痛經驗,李治深以為然……
長孫無忌一時間錯愕半晌,他著實沒料到李治居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這孩子到底是天真,還是傻?
政治斗爭本就腥風血雨,儲位之爭更是你死我亡,這一條通天路狹窄逼仄,唯有一人可通過,沿途無論任何艱難險阻要么徹底征服要么一腳踢下懸崖,哪里有錯身謙讓之余地?
更何況你本就是逆而奪取,落后人家不止一個身位,必將擋在路前的障礙鏟除掉,如何能夠抵達巔峰,君臨天下?
簡直幼稚!
不過幼稚之中,卻也的確有幾分主見。
當然,這些主見是長孫無忌絕對不愿意見到的,但是現在他不能簡單粗暴的予以修理,且先將晉王穩住,待到爭儲成功,異日成就大業,皆是朝政軍政皆在自己把持之下,又豈能容得這個黃口孺子顧全他所謂的兄弟情義?
無論是太子,亦或是魏王、吳王,只要能夠威脅到皇位,能夠威脅到關隴貴族的利益,下場只有一個。
長孫無忌沉吟半晌,方才慨然說道:“殿下宅心仁厚,實在是世所罕見。古往今來,歷朝歷代每一次立儲、廢儲、皇位更迭,無不是伴隨著暗流洶涌、血雨腥風,一人之功業,哪個不是踏著尸山血海臻達巔峰?能夠輔佐殿下這等仁主,實在是老臣之幸運。老臣跟您保證,自今而后,絕不再用類似的隱私手段,咱們光明正大的爭儲,待到功成之日,亦會善待陛下的所有皇子,讓天下稱頌,讓青史垂名,更讓萬世流芳!”
“正該如此!”
李治見到長孫無忌一口答允下來,頓時心中一松,撫掌笑道:“儲位之爭,自當堂堂正正,本王有父皇之寵愛,又有舅父之支持,縱然眼下舉步維艱,可只要堅持下去,終有一日能夠得償所愿。”
長孫無忌心底冷笑兩聲,面上卻慈眉善目:“謹遵殿下吩咐。”
太子殿下扺掌東宮六率,消息一出,朝堂震動。
太子之所以是儲君,與其余皇子之不同,最重要的便是體現在東宮自有一套“袖珍版”的仿朝堂制度的運行體制,以幫助太子處置政務,錘煉太子的能力。
這其中自然便有代表了武裝力量的與朝廷十六衛相仿的十率府,而除去不掌府兵的四個率府之外,其余“東宮六率”便是太子的武力班底,名義上當然是要聽命于太子,可實際上在皇帝尚未老朽衰弱,帝國權力更未逐漸進行交接之時,這部分武力是要掌握在皇帝手里的。
皇帝乃一國之主,全天下軍隊最至高無上的統帥,豈能任由東宮掌握這一部分游離于皇權之外的武力?
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
然而如今,就在儲位之爭沸沸揚揚尚不知所屬的時候,皇帝卻將東宮六率的指揮權盡數交還于太子,這其中所蘊含的意義令人難免震驚費解。
冊封太子的是你,挑動爭儲的還是你,將東宮六率歸于太子,幾乎認同了太子儲君之位的還是你……
滿朝文武此刻都有些懵然不知所措,很想要跑到李二陛下喝問一聲:陛下,您到底想要鬧哪樣?
與朝野上下沸沸揚揚不同,近半年來,荊王府安安靜靜,始終游離于各種漩渦之外,往昔好出風頭的荊王殿下,最近也很是低調。
花廳之內,地上燒著滾熱的地龍,即便外頭大雪飄飛寒風刺骨,李元景卻只是隨意的披著一件袍子,敞著懷,臉上露出劇烈運動之后的潮紅,大口大口的喝著溫茶水。
空氣中彌漫這一種濕潤和荒淫的氣息。
旁邊,一襲月白色宮裝長裙的董明月正臉泛潮紅,系好腰間的絲絳,整理著褶皺不堪的衣裳,一雙盈滿水氣的眸子不滿的瞪了李元景一眼,微嗔著撒嬌道:“殿下真是荒唐,若是被人瞧見,奴家還要不要活了?”
“哈,本王與自己的女人敦倫大禮,此乃天地至理,為繁衍生息而作努力,那個嫌命長的敢胡亂聒噪?”
李元景大笑一聲,伸手拉著一只雪白的纖手,將整個柔若無骨的嬌軀拉在懷中,緊緊擁著。
一時間兩人四目相對,含情脈脈。
窗外大雪紛飛。
肆意享受了一番云雨之后的悠然愜意,李元景摩挲著董明月圓潤的肩頭,眼睛盯著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有些恍神,良久,才蹙眉道:“你說,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董明月貓兒一般蜷縮在李元景懷中,伸手撫摸著他的胡子,動作輕輕柔柔的,隨意問道:“當真是太子前去神龍殿,主動向陛下討要東宮六率的指揮權?”
李元景嗯了一聲:“本王自然有宮里的消息,千真萬確。”
從很早的時候開始,他就開始在宮中布局,雖然直至今日并未有太多的進展,但是想要知道皇帝的一舉一動,卻并不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