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家究竟是否有大逆不道之心思,到底有沒有做錯?
其實根本不重要。
小孩子才論對錯,成年人只看利益。
如果房俊覺得京兆韋氏有可能阻擋太子繼位之路,那么完全有可能從中構陷,將京兆韋氏打入萬劫不復之深淵。
韋弘表面色有些蒼白,道:“韋正矩當年曾經仰慕長樂公主,而今又對房俊施以挑釁,很容易讓房俊生出韋正矩妒火中燒,依舊對長樂公主存有覬覦之心的感覺。房俊素來行事霸道,豈能容許有人覬覦他的禁臠?先不論咱們家族是否被牽連在內,單單韋正矩怕是就難逃此劫。”
房俊的作風,天下皆知,那是霸道得很。
平素若是不去招惹他,倒還是個文采風流功勛呵呵的世家子弟,可若是惹到他的頭上,即便是長孫無忌、令狐德棻之類的朝廷柱石、兩朝元老,照樣當面硬懟,絲毫不怵。
只要想想當年房俊蠱惑百姓火燒元家祖宅的情形,韋弘表便渾身發顫。
那棒槌什么事都做得出……
韋任卻搖頭道:“房俊驚才絕艷、才華橫溢,那里是立志要成為帝國宰輔的人物,豈能將這等小兒女之間的齷蹉放在眼里?你也太小看房俊了。”
韋弘表對父親的智慧素來敬佩,聽父親說房俊不會針對韋正矩,心中一松,卻又聽父親續道:“不過他固然不大可能針對韋正矩,卻極有可能以韋弘光、韋正矩這兩人為突破口,達到打壓咱們韋家之目的。”
韋弘表一顆心又揪起來,心中暗忖:這還不是一樣?
無論出發點是什么,現在韋正矩只怕都將要成為太子一系打壓韋家的突破口,韋家到底能不能抵擋這一波有可能來臨的打擊暫且不知,但無論如何,只要打擊開始,韋正矩都絕無幸理。
可惜了韋家這樣一個出類拔萃的“麒麟兒”,尚未等到步入仕途,便將在權貴的強權之下夭折……
韋弘表既擔心家族之安危,又憐惜韋正矩之生死,忍不住問道:“如此局面,該當如何化解?”
韋任蹙著花白的眉毛,手指在身邊的茶幾上輕輕叩擊,闔著眼皮沉思良久,方才緩緩說道:“不必去管韋弘光那個逆子到底做了什么,若是當真牽扯到家族,要殺要剮,咱們任憑處置便是。‘百騎司’既然介入,又豈是咱們可以所以脫罪的?首要之務,還是將韋正矩摘除來,以免其作為太子一系打壓韋家的突破口。”
韋弘表愁的一個頭兩個大:“到底該當如何?”
韋任道:“只能去房俊面前賠禮道歉一番,看看其究竟是否有借機打壓韋家之心意。不過依為父看來,就算房俊有這等心思,卻也不見得便會借這個機會下手,畢竟搞不好就是一場席卷朝堂的軒然大波,他房俊難道就不顧忌京畿之安穩?”
如今陛下遠征遼東,委以太子監國之重任,對于太子來說,最重要便是維系京畿之穩定,否則一旦京畿動蕩,便是他這個太子失職。陛下原本就對太子的能力表示懷疑,認為他不如魏王、晉王,若是這等緊要關頭再犯下大錯,儲君之位勢必再起波瀾,這是太子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所以只要韋家未有確鑿之謀反罪證,房俊絕對不愿意在這個時候對韋家下手。
打壓的目的是為了壓制韋家崛起的力度,卻并不代表愿意讓韋家背負一個“大逆不道”之罪名,斬盡殺絕。
韋弘表看著父親,有些無語。
爹啊,道理我都懂了,您就不能說說到底應該怎么辦?
韋任絮絮叨叨說了半天,這才嘆了口氣,捋著胡子說道:“此事為父亦是無法,當年為父與房玄齡素來不睦,甚至頗有齷蹉。你不妨去請太常卿府上,請太常卿出面去房府說項,或者干脆讓太常卿去江夏郡王府,請求郡王世子李景恒去跟房俊求個情。”
太常卿韋挺,素來認為圓滑,與房家父子交情都不錯。而江夏郡王李道宗更是與房俊相交莫逆,至今兩家仍有生意往來,壟斷大唐造船業的江南船廠便是兩人合伙經營。
而韋挺的兒子韋待價,娶的便是李道宗的女兒……
韋弘表心領神會,父親這是料定房俊不欲因為韋弘光之事將整個京畿攪得天翻地覆,所以只要“百騎司”那邊并無韋家“大逆不道”的真憑實據,便會順水推舟,放過韋正矩。
當然,再是“順水推舟”,那也得找一個有頭有臉說得上話的人。這樣的人情,房俊可不會白白拱手送人……
從家中出來,已然是黃昏時分。
街道上行人匆匆,略顯慌亂。
韋弘表讓隨行的家仆出去打探,片刻之后回報,說是禁軍已然封鎖了四門,至明日清晨之前,長安城出入禁止。
韋弘表再是沉穩的性格,這會兒也難免慌亂,這很明顯是“百騎司”開始行動了,說不定下一刻,如狼似虎的“百騎”便會直接闖到府上,將闔府上下盡皆捉拿,打入大牢,嚴刑拷問……
韋弘表不敢耽擱,直接來到太常卿府上,拜見韋挺。
兩家都是京兆韋氏的一支,平素來往頻繁,韋挺也對韋弘表這個后輩很是看重,所以很快便在花廳之后接見。
見了面,韋弘表一揖及地,將韋挺嚇了一跳,奇道:“賢侄這是為何?快快請起,有什么事,但說無妨。”
韋弘表這才起身,坐到韋挺下首,將事情經過以及父子兩個的猜測毫無保留的分說清楚。
韋挺半晌才回過神,嘆氣道:“吾方才還在奇怪,禁軍為何這般突兀的封鎖四門,嚴禁出入,卻原來是發生了如此大事!”
他亦是京兆韋氏的一分子,一旦韋弘光之死爆出更多內幕隱情,他也不好過。
不過他的想法與韋任相同,也認為當前的局勢之下,太子一系或許有打壓韋家之心,卻不會有大動干戈,導致朝局動蕩、京畿不穩的膽量。
當然,這個人情一定要給足了,否則憑什么讓人房俊偃旗息鼓?
說到底,畢竟是韋家子弟挑釁在先……
韋挺不敢怠慢,趕緊回去內堂換了一身衣裳,又讓管家去庫房之中挑選了幾件珍稀寶貝,用錦匣裝了,便帶著韋弘表出了門,坐馬車來到崇仁坊房府。
到了門口下車,早有房家的門子迎了上來,聽聞是前來拜訪二郎,便說道:“二郎早晨出府,目前尚未回來。”
韋挺蹙眉,又問道:“那不知府上何人在家?房相可在?”
門子回道:“家主與大郎前兩天去了江南游玩,眼下府上只有公主殿下在。”
韋挺沒聽聞房玄齡要出門遠游,現在自己登門拜訪,能夠做主的便一個都不在,難不成是在躲著我?
至于高陽公主雖然是金枝玉葉,但是在房家素來不管事,找她說情還不如找那個武娘子。
可他好歹也是九卿之一,豈能上門跟房俊的一個妾室低聲下氣說話?
想了想,便說道:“吾想起尚有一事,先去辦了,稍后再來府上拜訪。”
門子呆愣愣的看著韋挺坐著馬車又走了,不禁一頭霧水,這人怎地來得突然,走得也這般莫名其妙?
不敢耽擱,趕緊入府向高陽公主稟報。
韋挺帶著韋弘表來到河間郡王府,這個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下去。
到門前遞上名刺,得知世子李崇義正好在家。門子入內通秉,片刻之后,氣質溫潤的李崇義便親自來到門前迎接。
李崇義雖然是郡王世子,但韋挺乃是九卿之一,京兆韋氏如今風頭正盛,且更是家中小妹的公爹,自然不好怠慢。
“太常卿蒞臨寒舍,蓬蓽生輝啊!來來來,快請入內吃茶。”
李崇義滿面春風,禮儀得體的將韋挺迎入府內,到了正堂分別落座,讓侍女奉上香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