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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傍晚,天際云層堆疊,陰沉得似要滴下水來。
長安城內街上行人匆匆,亟待于雨水降下之前回到家中,同行之人難免相互低語,交談著對于這兩年天氣變化無端、冬夏兩季降水大增的抱怨,夏日大雨、冬日大雪,致使關中百姓受災嚴重,即便是城內的商賈們也影響頗大、收入銳減,日子過得甚是緊吧。
天色漸漸陰暗,雨水一時未降。
一輛馬車抵達宋國公府后門,門子入內通稟之后打開后門,將馬車引入后院,一身常服的李治從車上跳下,在管事引領之下直抵書房。
書房之內,蕭瑀已經等候在此,連人見禮之后將李治請入上座,蕭瑀在下首相陪,待仆人奉茶之后被其斥退,書房內只剩下兩人,這才開口埋怨道:“此時形勢敏感,殿下這般登門,有些不妥。”
李治無奈道:“本王也知道此舉不妥,但眼下不知何去何從,特來向宋國公請教。”
蕭瑀抬手請李治飲茶,而后才問道:“殿下有何難處?”
當下局勢,可謂對李治極為有利。先是李治弄出一手“出海建國”,使其在陛下面前被認作顧念手足情份、不欲相互爭斗,為此寧肯放棄一切榮華富貴避往海外……陛下心中必然又是贊許、又是心疼。
且由此引發出是否被太子、魏王兩人脅迫、恐嚇之猜測,算是一箭雙雕。
再加之蕭瑀暗中操縱御史言官一齊上書形成浩浩蕩蕩的輿論風潮,將魏王席卷其內,致使其威信大減,形勢完全在李治這一邊。
太子被廢已經注定,沒人可以扭轉陛下意志,魏王再因為不得人心而地位驟降,儲位歸屬則漸趨明朗……
此等形勢之下,蕭瑀實在想不出李治為何不顧避嫌亦要親自登門,難道不知一旦被陛下察覺,會得出他們私底下串聯暗通之結論,從而心生猜忌?
李治喝了口茶水,這才說道:“實不相瞞,本王之前懇請父皇準許出海建國,既有以退為進之意,也有順水推舟之念,無論如何能夠避開當下最為激烈的爭儲風波,總歸是好事……但現在局勢不同,萬一水師快速覆滅倭國,并且上表朝廷請求派遣親王前往其地建國,本王豈非弄巧成拙?”
蕭瑀蹙眉,馬上明白了李治的意思。
先前李治懇請出海建國,是坐了兩手準備,且也有向陛下逼宮的意思蘊含其中——要么您舍得將我敢去倭國諸島與倭人為伍,今生今世再難回長安于您膝前盡孝,要么您將我留在長安,冊封為儲君。
不得不說,這樣一手以退為進,的確高明,雖然是向陛下逼宮,但陛下并不會反感,因為誰都知道一個爭儲失敗的親王最終會是何等下場。
但現在問題出在自己這邊……
涼州都督李襲譽忽然上疏詆毀魏王,再加上朝中御史言官齊齊彈劾魏王“性格浮躁”“剛愎自負”“肖似煬帝”,使得魏王的威信大受打擊,一時間輿論洶洶,導致李治爭儲的勝算大增。
若是這個時候水師覆滅倭國,陛下也答允了李治之前的懇請讓他出海建國,豈不是白白放走了這個天賜良機?
簡而言之,現在的李治頗有些進退兩難……
蕭瑀想了想,安撫道:“確實有些麻煩,但水師未必那么快覆滅倭國,最起碼在清剿倭國全境之前,陛下必然不會讓殿下前往倭國。”
倭國雖然在水師控制之下,但是以陛下對晉王之寵愛,絕不肯讓他受到一絲半點危險,所以只能在倭國全境之內皆備清剿一空的情形之下,才有可能讓李治前往建國。
據他所知,倭國雖然抵御狹小,但島嶼遍布、山巒處處,一旦那些倭人遁入山中,想要清剿至少需要十萬大軍。
水師戰力強橫,但需要覆蓋整個東洋、南洋,不可能抽調如此龐大的軍隊派往倭國作戰……
李治卻搖頭道:“宋國公乃國之宰輔,掌握天下大事,但是對于海外之情形卻有所疏忽。本王一直在檢校兵部,對于有關于水師的來往公函知之甚詳。現在水師在倭國的兵力不足一萬,只控制飛鳥京、江戶川出海口、佐渡島等有限地方,但是卻資助、扶持蝦夷人占據倭國各處要隘。只要房俊一聲令下,那些被水師武裝起來、且對倭人恨之入骨的蝦夷人會瘋狂將每一個倭人撕成碎片、剁成肉泥,再有水師沿海保持兵力輸送、后勤補給,用不了兩個月,整個倭國便會被水師完全掌控,只怕到時候倭人被滅種絕嗣也不無可能。”
身在兵部,隨時掌握水師的各種動態,朝堂之中沒人比他更清楚水師之強大。
每至一地,水師首先進行的并不是殘酷殺戮,而是先扶持其地的弱勢族群與當地政權進行抵抗,采取制衡之策略,打壓強勢一方、扶持弱勢一方,使得所有人都必須倚賴水師,否則便會被徹底剪除。
要么便扶持當地的權勢人物對正統政權發起挑戰,致使戰火延綿、族內對立。
這樣的策略使得水師以最小之代價、獲取最大之利益,掌控東洋、南洋幾乎所有番邦異國。
水師甚少親自作戰,但兩洋各地幾乎每一場戰爭都有水師的身影隱藏其中,導致各地蠻夷對水師恨之入骨,卻又不得不為了存活乃至于自身利益卑躬屈膝爭取水師之支持……
水師在倭國起先扶持蘇我氏壓迫天皇之權力,致使其國內各方勢力相互傾軋、戰爭不止,國力虛弱至極。后來蘇我氏自作主張弒殺天皇,意欲長久統治倭國諸島,水師極為不滿,只需支持被倭人迫害了幾百年的蝦夷人發動戰爭,數月之間便可將倭國諸島夷平,徹底納入大唐之版圖。
蕭瑀捋著胡子,神情凝重。
他近些年早已不問兵事,將精力全部放在朝堂政事之上,故而只知水師在東洋、南洋橫行無忌,卻不知水師之勢力居然強橫至此,似倭國那樣島嶼連綿、人口眾多的番邦居然反掌之間便可覆滅,且毋須消耗自身太多實力。
以房俊對東宮之忠誠,必然會下令蘇定方加快速度覆滅倭國,以便盡快令晉王出海……
如今算是作繭自縛、騎虎難下,事情不好辦了。
蕭瑀沉吟道:“為今之計,最好還是利用陛下對殿下之寵愛,不舍放你離京而去……不如明日你也前往大慈恩寺,就說與太子殿下一同為文德皇后祈福,且拖一拖再說。”
李治只能無奈點頭。
這也是無奈之舉,拖是拖不了多久的,因為他志在儲位,必須有所動作影響父皇之決斷,而不是躲在大慈恩寺聽天由命……
蕭瑀命人掌燈,兩人在書房之中密謀,忽而外頭腳步聲急促,有管事入內稟報:“魏王殿下正在門外,求見家主。”
蕭瑀、李治盡皆一愣,后者有些驚慌:“青雀哥哥不會是知道本王在這里,故而尋上門來找麻煩的吧?”
易儲之事勢在必行,太子被廢已成定局,但最終有誰上位,父皇尚搖擺不定、乃以委決。但是任何事都有一個底線,父皇會默許自己與青雀哥哥競爭,卻不會任由其中之一勾結朝中大臣,對另一人施以打壓。
父皇要從一個公平公正的環境當中去做出最理智的決斷……
當然,皇子與大臣不可能完全切割,暗中有所聯系難以避免,但若是被公之于眾、擺在臺面之上,那是父皇絕對不能容許的。
一旦朝中勢力參預爭儲,礙于各自的利益,將來勢必會造成一場極為浩大的內卷,排斥異己、黨同伐異,爭儲失敗的皇子會落入萬劫不復之地……
蕭瑀心里也沒底,暗暗埋怨李治前來拜訪之舉有些失措,口中道:“殿下且稍作,待老臣前去看看。”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去,坊內行人不少,要么當值的官員下值,要么城內商賈打烊之后歸家,人馬車駕絡繹不絕。
宋國公府門前掛上了大燈籠,將門前石階以及一片街道照得雪亮,魏王那輛豪華的四輪馬車就停在門前,攔住整條街,堵住了半條街。
李泰一身華服,手撫著腰間玉帶,腆胸凸肚站在石階之上,見到蕭瑀急匆匆前來迎接,不分青紅皂白兜頭便是一頓怒叱:“汝等奸賊暗中串聯誹謗本王,本王可以不追究,但汝等此舉將晉王置于何地?”
蕭瑀被訓得莫名其妙,不解道:“老臣即沒有串聯誹謗殿下,更不知與晉王如何關系?”
李泰一臉氣憤,不理蕭瑀,返回轉過身,沖著街上被堵住的行人大聲道:“原本晉王已經向父皇懇請出海建國,此舉乃是為了全兄弟之義、手足之情,不愿因為爭儲而撕破臉面,此等光風霽月、如海氣量,當為世之楷模也!”
聽聞此事,街上行人紛紛叫好:“晉王殿下仁義!”
也有人大喊:“魏王殿下為了帝國教育嘔心瀝血,天下士子皆感念恩德!”
蕭瑀大皺眉頭,晉王出海建國只在朝堂之上流傳,一旦傳遍天下,那可真真是騎虎難下……
而且李泰一口一個“奸賊”,這簡直就是罵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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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有人生不定、世事無常之感慨,情緒低落、心情頹喪……人活一世,草木一秋,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