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河南世家扶持起來、代表河南世家利益的裴懷節,本身就是河南世家一份子的于保寧,再加上作為中樞坐鎮洛陽推行政令的核心人物房俊,這三人齊聚一堂,
代表著各種派系的不同利益,自然是各懷鬼胎、自有算計。
然而卻在某一個契機上尋找到了一致的利益,自然一拍即合。
至于遭受“背刺”的河南世家,有誰會在乎呢?事已至此,縱然河南世家明白了自身在這場利益角逐之中損失慘重,卻也束手無策、為之奈何,被他們推舉出來保護利益的裴懷節因為立場的轉變自然不再
維護他們,身為“盟友”的于保寧更是為了自身的利益選擇了當一個“反骨仔”,再加上代表中樞、強勢無比的房俊,如此所形成一股巨大的趨勢,誰能阻擋?
誰敢在這個時候站出來予以抵制、阻撓,便是“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就將成為三方集火攻擊的目標。
沒有誰能夠在這三方合力攻擊之下全身而退。
更何況誰能為了大家的利益而犧牲自己呢?
翌日上午,河南世家的家主、執事們齊聚慈惠坊“東大唐商號”總鋪,人頭攢動、盛況空前。這些人家雖然早已結成聯盟、共同進退,但彼此之間也有著親疏遠近,許多來往不多的世家并沒有打過太多交道,相互并不認識,今日卻成了各家相互認識
、聯絡關系的橋梁。辰時初刻,家主、執事們匯聚一堂,在裴懷節主持之下,簽署了認同以金贖買各家所侵占、兼并之土地的意向書,答允在整個河南府丈量田畝完畢之后,以
平均每畝十貫的價格贖買土地,若有錢帛不足之處,則由商號負責借貸,月利不得超過五分……
所謂的同盟已經被裴懷節、于保寧的“背刺”而四分五裂,即便心不甘、情不愿,但是在大勢之下,各家的家主、執事還是紛紛在意向書上簽字畫押。
房俊便命人將這份意向書快馬送遞長安,呈遞于陛下御前。
大勢已定。心情大好,房俊當即命人設宴,自洛陽城內幾處酒樓要了美酒佳肴在商號正堂之內款待各家家主、執事,席間房俊再度讓人見識了淵深似海的酒量,幾乎面
對每一個前來敬酒的人都是酒到杯干,威震全場。
“呼!”盡管酒量如海,但今日的確有些過量,房俊前所未有的感覺到微醺,酒宴散去,便在武媚娘服侍之下喝了蜂蜜水,沐浴之后換了一套衣裳,這才精神抖擻的
坐在后堂,與李泰、許敬宗說話。
李泰看著房俊恢復如常的臉色,艷羨道:“你這身體當真好的不得了,喝了那么多酒,這么一會兒便緩過來。”
哪個男人不羨慕這種身體素質呢?
身體素質好,可不僅僅是意味著能喝酒,更意味著在某一些方面可以久戰不退、堅持不倒,讓每一個妻妾都滿意、滿足,正是每一個男人的夢想……房俊漱了口,將蜂蜜水換成茶水,喝了一口,笑道:“殿下倒也不需羨慕,您這身體底子也很好,只是過于肥胖了一些,只需減下去個三五十斤,一樣精神百
倍。”李泰搖頭苦笑:“喝涼水都長肉,如之奈何?當初為了在天下各州府縣設置縣學、鄉學,也曾有一段時間風里雨里走遍關中各處,臉上黑了幾分,肥碩也減去
一些,可是一旦歇下來,那些肉便迅速長回來。”
這就是體質的問題了,與基因有關,房俊也沒法子,只是勸諫道:“還是應當保持鍛煉,不管能否瘦下去,增強體質是很有用處的。”
似李泰這樣的體質,整日里還養尊處優,吃得好、不運動,什么人也受不了。
李泰點點頭,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運動這兩個字說起來容易,少吃聽上去也并不難,可是除非有大毅力,否則似他這種鐘鳴鼎食、富貴至極的人極難做到。
“裴懷節是個心里有數的,見大勢不可違,便果斷轉換道路配合實施中樞政令,否則若是沒有他的協助,想要推行丈量田畝之事難如登天。”
自家扶持起來的官員忽然轉頭對付自家,誰能抵擋得住?
尤其是“罰贖”之制被廢黜之后,天下世家無比重視家中子弟的仕途前程,損失一些看得見的利益與追求更長遠利益之間,只能選擇后者。房俊頷首道:“此番得以在河南實施‘丈量田畝’之政令,裴懷節居功至偉。可我素來瞧不上這樣的官員,他們只當官,只謀劃自己的前程,卻渾然不在意帝國
的政令是否于國有益、更不在意底層的百姓是否因此獲益,我將他們稱之為‘官蠹’。”這種人甚至比“政治家”更為可怕,“政治家”大多是有著自己的執政理念的,這些理念或許對、或許錯,卻會一以貫之的堅持下去,而“官蠹”則不同,他們眼
中只有一家一姓的利益,為了一家一姓之利益可以隨時轉換立場,他們不在乎國家盛衰興滅,不在乎百姓水深火熱,眼中唯有赤裸裸的利益。一旁的許敬宗喝著茶水,默不作聲,心里卻想:這該不是在暗戳戳的諷刺我吧?說起來,我算不算是一個“官蠹”呢?可是為官一人,不應該為了自己的前程謀算嗎?拼死拼活的為了百姓,可很多時候百姓未必知道自己這個官員到底做了什么,甚至有可能因為某些政策的實施導致百姓誤會,非但得不到應有的評價,
反而會一片罵聲……何必呢?房俊不知許敬宗想些什么,見其不說話,遂提醒道:“不要以為已經簽署了意向書便板上釘釘、大功告成,接下來‘丈量田畝’的過程當中尤為注意,千萬不能
因為某些人的陰謀詭計而導致與世家門閥形成對立,萬一風潮再次涌起,功虧一簣也是有可能的。”
越是距離成功更近,就越是要小心在意,太多陰溝里翻船、功虧一簣的故事。
許敬宗鄭重點頭:“越國公放心,下官曉得輕重。”若無房俊居中坐鎮、運籌帷幄,他此刻想必已經在河南世家的逼迫之下灰溜溜的返回長安,辜負了陛下的信任,又沒有好的官聲,下半輩子大抵也只能在某
一個部堂做一個副手混吃等死,以往在書院積累下來的人脈資源再無變現之日。
所以現在對房俊是又敬又畏,言聽計從、奉若神明。
幾人聊著這些利益牽扯的形勢,又將話題轉到營建東都之上。李泰嘆著氣、蹙著眉:“雖然洛陽曾被隋煬帝立為東都,并且大肆營造,成為當時繁華更勝于長安的都市,但經過隋末戰亂,城中殘垣斷壁隨處可見,太宗皇
帝登基之初又將洛陽大肆拆毀,想要使其在規模、設置上勝任‘東都’之規模,需要下大力氣才行。”許敬宗便笑道:“若是旁人也就罷了,的確難如登天,可殿下坐鎮于此,卻必然水到渠成。再者說來,之前越國公不是還贈送您數十萬貫錢帛嗎?有錢能使鬼
推磨,錢帛撒下去,自然有無以計數的建材運抵洛陽,想怎么建就怎么建。”
一提起這筆房俊捐贈的錢帛,李泰便想起那夜遭遇的刺殺,恨恨瞪了房俊一眼。房俊趕緊執壺給李泰斟茶,笑著道:“若非是我先下手為強,驚動了各方勢力,換了旁人前來怕是定然要了殿下的命。再說了,雖然導致殿下虛驚一場,幾十
萬貫也能夠安慰了吧?”
李泰吹胡子瞪眼:“你當我不知你藏著什么心思?那錢是給我用來營建東都的,我若是送入王府庫房,你會眼睜睜看著不吱聲?”房俊有點尷尬,那筆錢當然是給李泰營建東都所用,不過卻不好承認:“太宗皇帝在洛陽賜給殿下一坊之地營建魏王府,這些年也未曾好好修繕,如今殿下坐
鎮洛陽營建東都,順手將王府修整一番也是理所當然,這不就等于落入了殿下您的錢袋子?我倒是不心疼這筆錢,殿下您有膽子揣兜里,盡管揣就是。”
李泰罵罵咧咧。
這筆錢的來路他無比清楚,怎么敢揣?他今日敢將這筆錢占為己有,明日就會有無數宗室登門,或許不會明擺著要錢,可借錢填補一下被房俊坑下的虧空總可以吧?拒絕得了一個兩個,難道還能
拒絕所有人?
也就是將這筆錢用在營建東都之上,才能讓那些被房俊敲詐的宗室閉上嘴巴,吃個啞巴虧。不理會房俊,李泰一臉憂愁:“錢帛倒是不缺,有商號在也可以從全國各地甚至海外調集建材,可我缺人啊!偌大的洛陽城看似繁華錦繡,實則破敗不堪,想
要將其修葺一新談何容易?當年負責營建東都洛陽的是宇文愷,一代建筑大家、享譽天下,我哪里有那個本事?”一座城市的修建、維護說起來簡單,但其中所涉及到的各種專業知識數之不盡,似宇文愷那樣冠絕千古的建筑大家絕無僅有,自己去哪里再找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