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君臣之間嫌隙日深、齷蹉不斷,但到了關鍵時候,李承乾心目之中最值得信任的依舊是房俊,這位在他最黑暗最困惑最艱難時刻不離不棄的臣子,是他最為
堅實的后盾。
在場諸人也都意識到了這一點,看向房俊的目光難免充滿艷羨。這就是站隊正確的好處了,不戰隊能夠確保安全但事后肯定遭受拋棄,站隊充滿風險可一旦站隊正確所獲取的利益則不設上限,這就是古往今來明知站隊風
險極大卻依舊無數人熱衷的原因,回報實在是太過豐厚了……
河間郡王府。
隨著上元臨近,天氣愈發炎熱,長安已經連續多日未曾降雨,各條河道的水位持續下降,偌大的關中平原好似蒸籠一般,熱得人喘不過氣。
王府后宅的客廳內冰塊裝滿青銅冰鑒,冷氣自冰鑒縫隙絲絲縷縷冒出,將暑熱之氣隔絕在窗外,廳內沁涼一片。
可即便如此,側臥在軟榻上寬袍大袖的的李孝恭依舊汗水直流,一旁的嬌俏侍女不時喂食一顆葡萄,或者灌一口冰鎮蜂蜜水……
坐在下首的李元嘉有些無語:“這天氣雖然酷熱難耐,可叔王也不至于熱成這般模樣吧?”李孝恭有氣無力的擺擺手,昔日雄姿英發、威嚴無比的郡王殿下精神懨懨,嘆著氣道:“誰知道怎么回事呢?孫道長說是早年間行軍打仗受傷太多損及根元無
法彌補,多處臟器功能受損,故而導致陰虛內熱、肝火旺盛,這一夏天有的熬了。”
李元嘉:“……”
這不就是腎虛么?
因過于肥胖、床事頻繁引發的毛病,卻被這位找了一個這般光輝偉大的理由……
“咳咳,叔王主意休息保養身體,熬一熬也就過去了。”
敷衍兩句,李元嘉說起正事:“叔王對于宗室里那些不軌之徒如何看法,有何打算?”現在整個大唐隱患最大的地方就是宗室,原本應該成為皇權擁躉、帝國基石的宗室子弟如今卻人心惶惶,被一些別有企圖之人蠱惑、攛掇、說服,鬧得波濤
洶涌、隱患重重在不予以制止,怕是就得釀成大禍。李孝恭唉聲嘆氣、一臉無奈:“都是太祖皇帝的血脈,父兄也都為大唐立國征戰沙場功勛赫赫,沒有他們的付出犧牲也就不會有今日大唐之鼎盛,如今國力鼎
盛、盛世降臨,卻在并無確鑿證據的情況下對他們的子弟狠下辣手……且不說吾等良心何安,單只是如此極有可能引發整個宗室不靖,就必須三思而后行。”宗室里并非各個都心懷鬼胎、悖逆狂妄,若是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將那些蠢蠢欲動之輩剪除掉,勢必引發所有人的恐慌。宗室是大唐的立國基石,無論
到了任何時候這些人都是最擁護大唐的,一旦生變,立馬社稷飄搖,豈可輕動?
“話是這么說可難道咱們就眼睜睜看著那些人上躥下跳、居心叵測?膽量都是慢慢滋生的,如若放任這些人不理任其恣意妄為,其余人怕是都將依附其后。”
誰都知道從龍之功是天底下最大的功勛,只不過后患太重、代價太大,很多人不敢。
可既然有人意欲篡奪皇位而安然無恙,那些沒膽子的豈有不順風景從之理?
等到整個宗室都被攪亂,那才是巨大的麻煩……李孝恭擦了一把汗,擺手道:“放心,那些人鬧不出大亂子,宗室里有我,長安城里有房俊,就算天塌下來也能給頂住了,稍安勿躁,你越急迫,越有可能給
那些人可乘之機,咱們八風不動自然毫無破綻,任憑他們上躥下跳也折騰不出什么浪花。”李元嘉愁眉苦臉:“只有千日做賊的,何曾有千日防賊的?明知那些人在暗地里攪風攪雨卻無動于衷,豈不是助漲其囂張氣焰?萬一被他們窺探到機會驟然發
動,咱們未必防備得住啊。”
長安城也好,太極宮也罷,從來都不是鐵板一塊,他承認李孝恭的顧慮有道理,可若是做不到防范于未然,談什么固若金湯?
李孝恭挺了挺腰,“宗室第一郡王”的氣勢彌漫而出,手掌在軟榻上拍了拍,沉聲道:“你放心,只要我還在,他們玩不出什么花樣。”
他對宗室的掌控很有信心,雖然有一小部分人居心叵測,可絕大多數人都站在他這邊,只要有人行悖逆之舉,他就能馬上策動整個宗室與其對抗。
沒有宗室的強力支持,李神符之流又能玩出什么花樣?
只要那些人敢動一動,頃刻之間就能將其徹底摁死,到時候證據確鑿,就算抄家奪爵也沒人能說出什么。
所以他不贊成李元嘉先發制人的策略,那不是先發制人,而是授人以柄,到時候局勢將會非常被動。李元嘉只能無奈妥協,他雖然是“宗正令”掌管宗室一切事宜,可是論及威望遠遠不及追隨太宗皇帝建功立業南征北戰的李孝恭,既然李孝恭打定主意,他不
能更改。
“希望一切如叔王所料想那般,不至于陡生變故吧。”李孝恭笑呵呵道:“放寬心,咱們怕他們忽然暴起打破均衡,他們更害怕準備不足藏有隱患,沒有十足十的把握他們絕對不可能發動,可這世上又哪里有十足把握之事?陛下春秋正盛,身體較之以往也大大改觀,熬也能將宗室里那些老東西熬死,沒有那幾個老鬼,余者不過烏合之眾何足道哉?所以他們最大可能是白
忙活一場。”
雖然這番話很有道理但李元嘉依舊憂心忡忡,不過既然李孝恭如此篤定,他也不好多說。
“雖然叔王的話很有道理,但對于宗室內的監控不能有絲毫松懈,也希望叔王能夠全力支持我在宗室內部的權威。”
“這個你放心,你是宗正令,誰敢挑釁你的權威就是挑釁整個宗室,老子打斷他的腿!”
襄邑郡王府內,李神符與李道立、李孝協坐在花廳靠窗的地席上喝著茶水,窗外暗夜沉沉、一盞盞燈籠將新建的正堂映照得美輪美奐。
喝了口茶,李神符嘆了口氣:“陛下雖然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但在氣魄這一項卻有先帝之風。居然敢對佛道兩派加稅,一般的郡王絕對不敢這么做。”李道立不以為然:“未必就有無視佛道群起抵制的大氣魄,不過是瞅準了時機趁著佛道爭斗的當口釜底抽薪罷了,事實也正是如此,佛道兩派老實得貓兒一般
。”當得知朝廷打算對佛道兩派增加稅賦之時,屋內諸人無不笑逐顏開、額手相慶,都覺得陛下是昏了頭鉆進錢眼兒里,為了些許稅賦居然將主意打到佛道兩派
身上。
這兩大教派由古至今都是最不服朝廷管教的存在,憑借其深厚的底蘊、龐大的影響甚至時不時與朝廷相抗,對于朝廷的政令更是視若無睹。
一旦將這兩大教派激怒,勢必天下不靖、民心動蕩,一個絕好的機會即將出現。
然而佛道兩派的表現卻出乎預料的軟弱,不僅沒有發起任何抵制,甚至主動表示臣服……
這讓李神符等人極為失望。如此一來不僅使得朝廷國庫豐盈,更讓李承乾威望暴漲,佛道兩派素來都是最難啃的骨頭,如今被李承乾嚼碎了咽下肚子,這可是連太宗皇帝都未能做到之
李承乾的皇位愈發穩固了。李孝協低聲道:“以我之見,這一切不過是表象罷了,佛道兩派豈能心甘情愿被朝廷加稅?他們現在相互爭斗,都害怕朝廷徹底倒向對手,所以不得不捏著鼻
子認可朝廷政令,可心中一定惱怒至極,或許咱們只需做些什么將這股怒火挑動一下,就能收到意外之喜。”李道立對此頗為贊同:“佛道兩派出乎預料的處于一個平衡的態勢,誰都不敢打破這個平衡,盡心竭力的希望將平衡保持下去。可若是這股平衡被打破了,雙
方自然全無顧忌,退無可退的情況下肯定會發瘋的,而這兩大教派全面開打,勢必將整個天下都攪亂,咱們豈能沒有機會?”現在佛道兩派都卯著勁兒盯死對方,都不愿眼下態勢失衡進入全面開戰之境地,在這股平衡被打破之前,誰都不愿去承擔更大的損失,可一旦平衡被打破一
切都無意義了,唯有全力以赴將對方徹底壓制,否則被壓制的就是自己。
就好似洪水暴漲的河堤一般,洪水未能漫過河堤之時,雙方彼此角力但看上去風平浪靜,可一旦洪水漫過河堤,必然是山崩海嘯一瀉千里。李神符想了想,搖搖頭:“我們能這么想,陛下大抵也是這么想,所以只要這個時候我們稍有異動一定會被陛下抓住把柄,到時候想好死都難。不要急切,稍
安勿躁,再等一等,只有出其不意才能增添幾分成算,這種事不能冒險,我們承擔不起那后果。”他隱忍十余年,暗中做了很多布置,許多已經逐漸開始發力,機會多得是,豈能愿意將身家性命賭上去甘冒奇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