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子時。
長安城尚未從節日歡慶的氛圍之中走出,各處里坊張燈結彩,即便夜半之時也偶爾有車馬在街上行駛,更有長安、萬年兩縣組織的巡捕、民夫走上街頭除雪。
李神符喬裝打扮,坐在西明寺后門旁一間精舍之內,李德懋、李思暕、李道立、李矩等人盡皆在座,各家宗室目測二十余人,可謂濟濟一堂。
將杯中茶水喝完,李神符環顧四周,道:“人都到齊了吧?”
李道立道:“該來的都來了,不該來的,大抵也不會來了。”
在場人數雖然不少,但多是一些閑散宗室,既無名份、更無實力,不過是架秧子起哄者更多。但也沒辦法,如今的宗室遭遇“詔令大案”,羈押者不計其數,導致此次舉事相比預想之中差了不少。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李神符左右看看,心中無奈,如此之多宗室,卻并無一個高祖皇帝直系子孫……
李神符起身。沉聲道:“事不宜遲,這就出發。”
眾人霍然起身,有的神情興奮、有的猶豫遲疑、有的默然無畏,卻都沒有發出什么聲響。
正此時,門外又進來一人,身上穿著錦袍、腰間系著玉帶,雞皮鶴發、垂垂老朽,一進來,便笑著道:“看來老朽來的還不算晚!”
李神符一愣,旋即大喜,上前握住老者的手,大笑道:“卻原來是伏護老弟,既能共襄盛舉,便不晚!”
無怪乎他如此驚喜,來者乃是高祖皇帝敕封“大將軍”的李伏護,其父李玄同乃隴西王之子,大業年間任鷹揚郎將,大業十三年高祖起兵,于長安響應,武德四年被劉黑闥所俘,剖腹而死,高祖感其壯烈、悲怮不已,敕封其子李伏護為“大將軍”。
想當年,李淵、李神通、李神符等都與李伏護交好,只不過其人早年征戰受創頗多,其后又遭受李建成之牽連,早早便歸府榮養,并不摻和朝堂之事,今日能夠前來響應,的確是意外之喜……
不過李神符旋即疑惑問道:“此間聚集,實乃機密,卻不知賢弟從何處得知消息?”
雖然他領導一群人意欲造反早已不是秘密,陛下故作不知只等著抓住他的鐵證在予以制裁,可此番舉事之時機卻是秘密謀劃,各家在此聚集之后奔赴皇宮亦是機密之事,李伏護又是如何得知?
李伏護嘆氣道:“吾家那不成器的孽子,因‘昭陵一案’被卷入其中,與李孝協關在一處,言談之間才知諸位共襄盛舉,遂買通京兆府官吏將消息傳送回家,吾這才得知,故而急忙前來。”
李神符頷首:“原來如此。”
他對李伏護并無疑心,一則李孝協既然將消息告知,顯然辨別過這是一路人,再則李伏護當年亦是李建成鐵桿的支持者,對于掀翻李二父子自然責無旁貸……
他握著李伏護雙手,沉聲道:“若賢弟有意共襄盛舉,愚兄卻有一個不情之請。”
李伏護奇道:“若能出一份力,自然全力以赴。”
李神符道:“賢弟當年于建成太子麾下,與鄭仁泰乃是同僚,與其賢弟與我入宮,不如此刻前往鄭仁泰府上將其說服,若有他率領麾下右領軍衛自掖庭進攻太極宮,則大事必成!”
李伏護二話不說:“遵命便是!”
李神符大喜,若有鄭仁泰之相助起兵攻打太極宮,即便不能殺入宮內也可吸引宮內禁衛,自己這邊成事之幾率大大增加。
當即一群人出了西明寺后門,李神符等人喬裝打扮乘坐馬車自景曜門出城,匯合各家糾集一處的死士、家兵,繞道西內苑,彼處有李安儼接應可直入東宮,李伏護則驅車直奔鄭仁泰府邸。
大雪紛紛揚揚,天空陰暗,街上燈火逐漸稀疏,行人絕跡。
夜半之時,房俊被敲門聲驚醒。
從武媚娘玉臂粉腿的糾纏之中脫身,披上衣裳走出臥房,才得知是李崇真深夜扣門、有要事稟報。
近日宗室不穩、波瀾橫生,“百騎司”肩負監察長安之重任,上上下下忙碌一團,李崇真作為“百騎司”在宮外負責監控宗室之總管,深夜來訪,必然事關重大。
披著衣裳直接來到前堂,正在堂內走來走去的李崇真趕緊上前,單膝跪地施行軍禮,面上浮現愧疚之色,垂首道:“今夜戌時,眼線回報,李道立、李矩等人皆不在府中,何時出府、所去何處尚未可知,襄邑郡王府內未有回報,但末將覺得李神符也已不在府中。麾下密探正在城中搜尋,末將覺得茲事體大,不敢耽擱,先行稟報大帥,早做準備。”
作為“百騎司”在宮外監控宗室之總管,卻接連看丟了最為重要的人物,嚴重失職,一旦因此出現任何后果都不是他所能承擔,只能以死謝罪。
房俊面色凝重,但并未出言斥責,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
況且這些本就在預想之中,還不算是最壞之局面。
略作沉吟,他吩咐道:“第一,馬上派人出城前往玄武門、重玄門等處,查看是否有人潛入宮中之痕跡,即便發現痕跡也不必打草驚蛇,即刻向李君羨通稟。第二,派人盯緊鄭仁泰府邸,滎陽鄭氏與隱太子淵源甚深,宗室那些人并無兵權在手,若行謀逆之事必然拉攏統兵大將,之前未有拉攏鄭仁泰之蛛絲馬跡,說不得就是害怕敗露目的、等到關鍵時刻再行游說。”
鄭仁泰未必會參與叛亂,但李神符必定要去游說,只要說服鄭仁泰就能增加一道保險,成事幾率大增。
既然叛亂計劃已經開始,李神符自然也就不怕鄭仁泰是否拒絕、會否泄露,成則增添成事幾率,即便不成也無損大局……
“喏!”
李崇真沉聲應諾,見房俊再無其他吩咐,遂告退出去。
房俊一個人坐在堂上沉吟片刻,幽幽嘆了口氣,正想讓仆人服侍他更衣,一回頭,便見到高陽公主、武媚娘、金勝曼三人聯袂而至……
“幾位娘子大半夜不睡覺,這是為何?”
“你說為何?”
高陽公主白了他一眼,帶著兩女款款到了面前,三人手上都捧著衣裳、甲胄……
房俊笑了笑,任由三女服侍他穿衣、披甲,溫言道:“倒也不是瞞著你們,只不過事先早已針對各種可能之狀況做出預案,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而已,這件事你們幫不上忙,反倒憑白讓你們跟著擔心。”
武媚娘最是溫柔,纖巧的手指將裙甲的絲絳系好,一雙眼眸如水澄澈,柔聲道:“兵兇戰危,再是穩妥的計劃也會有意外,郎君定要處處當心才是。你現在已經權柄赫赫、位極人臣,凡事不要沖鋒在前,既給旁人建功立業之機會,也能更好的保護自己。你是咱們這些婦人的天,若是你出現半點意外,可想見我們會是何等下場?到那時,就連父親也護不住咱家。”
在她看來,現如今的房俊毫無疑問已經是當朝第一人,權柄、勢力、聲望都已經臻達巔峰,接下來要做的不是光芒閃耀,而是韜光養晦,將勢力愈發扎根下去,夯實根基。
至于所謂的從龍之功或許對于旁人趨之若鶩,對于自家卻聊勝于無。
再多的功勛又有何用?
除非潛龍騰淵、傲視九州……
想到這里,一雙美眸光彩灼灼,芳心怦然一跳。
以郎君之年紀,過往之功勛、勢力之龐大,若能韜光養晦二十載,承望于天下,未必不能效仿王巨君之故事……
房俊被她瞅得莫名其妙,伸手在凝脂新荔一般的臉蛋兒上捏了一把,笑道:“本郎君固然俊朗瀟灑、英姿勃發,卻也不至于讓娘子看得癡了吧?若是中意這幅打扮,待到閑暇之時不妨切磋一二,論個高下。”
武媚娘俏臉微紅,伸手在他掩膊上輕輕拍了一下,嗔道:“胡說八道。”
金勝曼猶豫了一下,小聲道:“不知姐姐那邊會否有危險……”
房俊道:“放心,我早已安排了金吾衛兵卒在芙蓉園附近值守,再加上她身邊的護衛,只要不是成建制的軍隊沖鋒,安全無虞。”
“呵,”高陽公主冷笑:“你倒是懂得憐香惜玉。”
房俊厚顏無恥:“一家人嘛,自然要時時關心,媚娘別想歪了。”
武媚娘似笑非笑,嬌俏的“嗯”了一聲,道:“我姐姐也是一家人,為何郎君不曾多多關懷?”
高陽公主忽然有所領悟:“咱們三個好像都有一個姐姐,被這廝……”
武媚娘咬著小白牙,一雙小手上下尋摸,只可惜這廝渾身甲胄、無從下手,只能悻悻作罷,小聲罵道:“呸!無恥之徒!”
金勝曼也瞪大秀眸,小臉兒上滿是震驚:“這這這……只是巧合吧?”
“呸!哪有那么多的巧合?這廝根本就是就是見不得人的癖好!”
“果真下流!”
“呵呵,外人整日里譏諷某人‘好公主’,卻無人識破其卑劣嘴臉!”
房俊一頭大汗,忙道:“這甲胄穿身上太熱了,我這就出去,娘子們好生在家,注意安全!”
擺脫三女的糾纏,一溜煙的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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