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委屈道:“這話非只兒子一人在說啊,外間早就傳的沸沸揚揚,權貴勛戚之家茶余飯后時常拿出來作為談資,每每有人以此事詳詢兒子,兒子不能作答,旁人只以為兒子羞于啟齒。不如父親好生與兒子說說?”
“逆子!”
房玄齡氣得胡子直顫,罵道:“焉有此事?不過是坊市之間以訛傳訛罷了,你是我的兒子,不知維護我的聲譽反而助紂為虐,簡直豈有此理!”
事實自然是太宗皇帝賜予他兩個宮女,他還未等領回家去,便被得知消息的妻子盧氏以死相逼,逼得太宗皇帝黑著臉收回成命。
可這事豈能到處宣揚?
即便有人知曉,也得斷然否認!
否則他房玄齡“懼內”之傳言豈非坐實?
房俊無語,你這聲譽誰能維護得了?
都傳到千年之后、成為“懼內”之代表了,咱老娘更是威武,硬生生開創出“吃醋”這樣一個詞匯……
不過總算是將話題岔開,房玄齡不再盯著他的作風問題不依不饒,父子兩人又對當下局勢有一番探討。
末了,房玄齡叮囑道:“為父知你之政治追求,也認為以政事堂制衡皇權實乃神來之筆,必將成為后世之典范。但‘君天下’由來已久,深植人心,想要予以削弱甚至替換,談何容易?此等事切忌不能急于求成、妄圖一蹴而就,否則必將遭受反噬。事實上如今的政事堂已經讓所有人見識到了無與倫比的效率,遠勝于所謂的皇權至上、金口御言,只需循規蹈矩、潛移默化,足矣。”
房俊頷首,表示明白。
縱觀千古、遍覽中外,至高無上的皇權何時跌落神壇、乃至落下帷幕?
非是幾次兵變,非是改朝換代,亦非是某種制度之先進與否,而是在于民智之開啟。
當普天下的百姓意識到皇權是盤踞在他們身上的大山,是依附于他們肌體之上的螞蟥,皇權之利益與他們自身之利益是相悖的,那么他們便會奮起抗爭,直至將至高無上的皇權徹底掀翻、當家做主。
國家的利益,就是人民的利益,至高無上。
除此之外,別無他途。
而想要達成那樣的局面,不僅需要政策之扶持、制度之轉換,更需要時間的沉淀。
路漫漫其修遠兮。
但正所謂“水滴石穿、繩鋸木斷”,終有一日人民會成為這個國家的主人,將壓迫于身上的大山一座一座掀翻……
七月,朔日。
卯時初刻,星月無光,黑暗籠罩之下的長安城仿佛一頭巨獸盤亙于關中大地,各處城樓的燈光星星點點。
繼而,一道道火光從各處里坊燃起,蜿蜒而出,浩浩蕩蕩匯聚一處,火龍一般穿越整個城市,最終聚集于承天門下。
城樓上燈光次第燃起。
不少外國使節、異族官員站在城樓下,仰首望去,瞠目結舌。
門樓、朵樓、東西闕樓及其間的廊廡組成一個“凹”形的巨大建筑,城門前建有象征皇權威儀、規制至高無上的“三出闕”,左右各有十二間值房可供上朝的官員臨時休整、歇息,龐大的建筑群環抱著中間偌大廣場,與橫貫東西的橫街相連,氣象雄渾、威嚴厚重。
首次朝覲大唐皇帝的外國使節、異族官員只感到以為泰山壓頂般的威壓撲面而來,置身此地,方能感受大唐帝國舉世無雙、橫壓寰宇的強大與興盛。
便是夢中的天上樓閣、仙人殿宇,也不曾有這般雄壯威嚴……
自卑之心油然而生。
房俊在親兵簇擁之下策馬而來,至右手邊第一間值房前下馬,進入屋內,崔敦禮、劉仁軌、程務挺等官員齊齊起身,一揖及地、躬身施禮,房俊彎腰還禮,直起腰身后笑呵呵擺擺手:“都坐吧,不必這般拘禮。”
諸人待其主位入座之后,這才紛紛入座。
崔敦禮直接詢問:“今日朝會,文武官員都準備封駁中書令的詔令,御史臺那邊更是嚴陣以待、氣勢洶洶,吾等又該如何取舍?”
房俊左右看一眼,都是自己這邊的心腹親信,也不說那些云山霧罩的話,直言道:“冊封昭儀之詔書有悖常理,有僭越之嫌,吾等不能屈服于強權之下,應當據理力爭、決不妥協。”
劉仁軌很是擔憂:“這是當下朝中之大勢,陛下這回怕是要威信盡失,吾等身為人臣,據理力爭固然是對的,可若是逼迫太深,是否過分了?”
程務挺不以為然:“總不能附和陛下吧?明知天下皆反對冊封昭儀,吾等卻附和皇權,必被視為阿諛奉迎之鷹犬,名聲不好聽。”
劉仁軌卻道:“天下皆反對陛下冊封昭儀,唯獨中書令卻堅挺不移、穩若磐石,這其中未必沒有蹊蹺,畢竟你可信他劉思道是那等剛正不阿、風骨挺拔之輩?他是劉思道,不是魏文貞!”
魏徵死后謚號“文貞”,天下人以示恭敬,便以“文貞”稱之。
房俊便看了劉仁軌一眼,論及政治天賦,此君果然勝過程務挺許多,難怪未來能夠登閣拜相。
程務挺也不傻,琢磨過味兒來,攤手道:“那你是什么意思?贊成也不好,反對也不行,總不能唯唯諾諾吧?那不是兩邊都不得罪,而是兩邊都不討好!”
反對陛下,博取剛正不阿之名;支持陛下,獲得皇權之青睞……可若是不支持也不反對,則既不能博取名聲,亦不能讓陛下滿意。
“騎墻派”從來不招人待見……
房俊制止爭論:“此事與別事不同,當下關乎后宮穩定,長遠看又影響儲位穩固,吾等不能退卻讓步,即便最終詔書得以頒行,吾等也要展現出強硬姿態。”
他環視左右,一錘定音:“要讓所有人知曉,吾等堅定不移支持太子,宗祧承繼、國之秩序,無人可以違背!”
即便是皇帝也不行!
“喏!”
眾人轟然應諾。
爭執、辯論只是為了更好的理順形勢,采取更為合適的對策,可一旦房俊有了決斷,余者皆不再有異議,全力遵行。
當承天門緩緩開啟,城樓上鼓聲陣陣,劉洎走出值房,略微整理一下衣冠,便見到房俊當先而行邁步走向城門,在其身后,崔敦禮、劉仁軌、程務挺等人亦步亦趨、緊緊跟隨。
途中,馬周、唐儉、戴胄、裴熙載等人紛紛匯攏過去,眾星捧月一般簇擁左右。
劉洎輕嘆一聲,略感挫敗。
雖然房家乃文官世家,可房俊畢竟是武將出身,如今卻將諸多文臣籠絡左右、已成氣候,就連戴胄、唐儉這樣資歷深厚的老臣都隱隱以其為尊、甘拜下風……
與之相比,自己這個文官領袖在氣勢上卻遜色不止一籌。
左右官員都看到房俊一行人大步流星、龍行虎步的走向承天門,紛紛悶不做聲。
劉洎收拾心情,沉聲道:“咱們走!”
率領一眾文官緊隨其后,魚貫進入承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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