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也聽到了這個歌聲,他的神色變得開朗起來,腳步輕快。
前方是一座亭子,轉過去就是孫氏的住所。
可剛走到亭子邊,前方出現了俞佳。
“殿下,興和伯來了,看樣子好像是喝醉了。”
朱瞻基毫不猶豫的往左邊轉過去,身后跟著的青衣丫鬟一怔,追出一步。
俞佳回身冷冷的沖著她低聲道:“殿下有事,莫要不知高低!”
青衣丫鬟退后一步,不敢再去,俞佳這才冷哼一聲,趕緊追了過去。
青衣丫鬟咬著下唇,腳步匆匆的去了。
作為朱瞻基身邊的太監,俞佳雖說不能決定后院女人的生死,可暗地里下幾個絆子卻輕松寫意。
到了前院,朱瞻基看到方醒站在外面,負手看著水池里的假山,身形有些搖晃。
“德華兄。”
方醒轉身,打個嗝道:“喝多了,不想回家,你且找個地方讓我歇息歇息。”
朱瞻基看到方醒走動間腳步不亂,就說道:“到書房坐坐吧,喝點醒酒茶。”
“行。”
到了書房,兩杯醒酒茶下肚,方醒抬眼問道:“你去看過斬首沒有?”
朱瞻基搖搖頭道:“沒有,只有在戰陣上才見到過。”
“那你沒吐吧?”
朱瞻基詫異的道:“除去第一次北征時有些惡心之外,再沒想吐過。”
“我吐了。”
方醒的身體抖動一下,自嘲道:“我雖非猛將,可好歹也曾手刃不少敵人,那時根本就沒吐,更別提什么惡心!可今日就吐了。”
方醒眼神茫然的道:“這還只是目睹了斬首,我那時可是親自動手啊!那人頭就飛起來,和鮮血一起撲到我的臉上,我都沒吐,可今日就吐了……嘔!”
瞬間俞佳就眼疾手快的提著一個敞口花瓶過來。
“嘔!”
稍后,方醒就躺在書房里的軟塌上呼呼大睡,朱瞻基指指外面,俞佳就給香爐里加了一把香料,然后跟著出去。
到了外面,朱瞻基略一思忖,就吩咐道:“令人去方家傳話,就說興和伯在我這里喝酒。”
賈全懂了,就找了一個侍衛去傳話。
朱瞻基令人看好方醒,他自己進了宮。
“怎么?你是來興師問罪的?”
聽完朱瞻基的話,朱棣搖搖頭道:“那豎子的心腸還是不夠狠啊!”
朱瞻基有些懵,就問道:“皇爺爺,興和伯喝酒很少會吐的,而且他還是和夏元吉一起喝的酒,應該沒多少。孫兒來之前問過,夏元吉已經在戶部理事了。”
朱棣失笑道:“朕年輕時曾經目睹斬首,然后吐了。其后封在北平,經常出征草原。猶記得第一次殺敵,鮮血漫天,只覺得眼前全是紅色,可如何?沒吐,甚至連惡心都沒有,反而是殺意沸騰!”
朱瞻基若有所思的道:“皇爺爺,難道這就是……內外之別嗎?”
朱棣點頭道:“正是,看到大明人被斬首,那感覺很奇怪,所以會覺得惡心。可殺敵時,卻是有念頭在里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若是不殺,他們休養生息之后就會再次光臨大明,到時候就是生靈涂炭。”
“是了。”
朱瞻基有些悟了:“皇爺爺,那就是信念,保護大明不被異族的馬蹄踐踏的信念,有了這個信念,鮮血和殺戮并不算是什么。”
朱棣把朱筆一擱,起身道:“心腸太狠的人,每每遇到關鍵時刻,他們就會選擇對自身最有利的方向,這一點你不可不查。”
朱瞻基舉一反三的道:“心腸太狠,那就沒了心,沒心的人自然沒有方向,不過還得看是為何,比如說將士沙場征戰多年,目睹無數的殺戮,那心腸早就成了鐵石,此時只有家人才能撫慰。”
朱棣滿意的點點頭:“你能懂這些再好不過,下面的臣子都是一副忠心面孔,可內里的東西卻得要靠你自己去揣摩。”
朱瞻基笑了笑,顯得英姿勃發:“皇爺爺,只要大勢在我,任他折騰,不過是反手覆滅罷了!”
“你倒是懂了!”
朱棣佯怒道:“這可是在玩火,不小心會把你自己給燒死!”
朱瞻基說道:“皇爺爺,孫兒知道,不可姑息,不可放縱,否則就如那前唐一般,后期雖有振作之機,可卻無再造山河之勇氣,最后難免曇花一現,隨即覆滅。”
西市的一場殺戮廢掉了兩個劊子手,據說是回到家就瘋了。坊間傳聞是殺戮過甚,導致陰魂附體。
而去旁觀了這場殺戮的官員當天就病倒了十多人,御醫忙的不亦樂乎。
——這是幾位學士集體向朱棣請得的恩旨,否則小官哪有請御醫的資格!
“陛下發火了!說那些人是心虛,必然有情弊!要錦衣衛和東廠聯手去查!”
陳瀟正好隨同袁彌進宮匯報事情,得以聽了個大概。
“楊榮馬上出班,嘖嘖!果真是大臣,馬上彈劾吏部和戶部,說吏部荒唐,國子監出來的學生居然敢直接任職知府,也有人去任職小吏,純屬蛇鼠一窩。”
呃……
楊榮這一招是在分散朱棣的怒火,否則一場大掃除下來,朝中不知道要少多少人。
“那戶部呢?”
對于吏部方醒沒啥想說的,這種一出國子監就任職一方主官的風氣是朱元璋開的頭。那時候缺乏官吏,在國子監學幾年出去就是高官。
陳瀟看著瘦了一點,臉和手有些黑,看來這段時間沒少受苦。
“楊大人彈劾戶部收取賦稅時厚此薄彼,有的地方兩三年沒繳納賦稅了,可戶部卻不聞不問,還借此派出官吏下去催收,結果官吏幾年不歸,在下面貪財好色,魚肉地方。”
呃……
“楊榮這是瘋了?一下子就沖著兩個大部開火!”
吏部和戶部可是最有實權的部門,楊榮這是什么意思?
“投名狀!”
解縉很輕松的就解開了方醒心中的疑惑。
老解的臉上有一道抓痕,方醒不懷好意的看了一眼,解縉自豪的道:“是悠悠抓的,小家伙勁挺大的。”
解縉摸摸臉上的細微抓痕,得意的道:“楊榮在飽受煎熬,在陛下對百官不滿的時候,他必須要站出來,所以說那個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當年老夫就是例子。”
方醒敢打賭,楊榮已經揪著這些罪證很久了,一直在等著機會發動進攻。
而此次提前把這些彈藥傾瀉出來,楊榮估摸著要心痛了。
方醒眼睛一亮,他記得以后的輔臣好像都身兼部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