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和伯,砸死了也好啊!”
見到那些軍士在保護郭候,王賀覺得就該以牙還牙,震懾那些逆賊。
方醒肅然看著前方,那些百姓見沒效果,就停手了,“不,這樣的話,他付出的代價太少了。”
王賀本是微微前俯身體,聽到這話不禁嘆息了一聲,然后站直了身體,目光復雜的看著那件血衣。
方醒肯定是要用霍嚴和郭候來做文章,郭候好說,怎么都不為過,可逝者為大,拿殉國的霍嚴來造勢,心中不安啊!
兩排百姓,兩排軍士,人人肅然。
“老子不怕!”
肅穆的氣氛被打破了,卻是郭候。
那些盾牌被移開,但奇怪的是居然沒人近身看管他,只是一根繩子像是遛狗般的拉著他。
所以郭候能夠在一定范圍內活動。
于是他開始叫囂起來。
“那個昏君聽信了佞臣的蠱惑,一直在對名教下手,他們想毀滅了儒,他們想用歪理邪說來統治大明……”
兩側除去軍士就是百姓,而百姓的中間有不少士紳,方醒甚至看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半大孩子穿著青衫和一群讀書人站在那里。
那半大孩子的神色茫然,顯然他不知道自己該聽誰的。
名教,儒家,這些都是他們聚集同伙的名號。
“興和伯,控制住他吧!”
“伯爺,可要堵住他的嘴嗎?”
“弄死他!”
方醒的身邊一陣喧囂,他卻只是不理。
郭候見無人來管自己,就以為是自己的正義凜然震懾住了方醒的等人。
于是他的臉上不禁浮起了神圣之色,就像是一個最虔誠的信徒。
他想舉起雙手,可他的雙手被繩子捆在了身后。
但他不想屈服,他覺得自己應當在死去之前留個名。
所以他昂首挺胸的在看著兩邊,沒有絲毫畏懼。
“凡我名教眾人就該高舉義旗,清君側!”
他從容的跟隨著前方的林群安,他的聲音嘹亮,不像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人。
他努力回頭看了一眼,卻看到了一個冷漠的方醒。
我罵皇帝是昏君,罵他是佞臣,我鼓動別人造反,他居然無動于衷?
人在覺得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最先開始多半會裝一裝,莫名其妙的裝一裝。
“太祖高皇帝……”
郭候突然仰天大喊一聲,然后邊上一個孩子被嚇到了,就哭著找娘。
“看看這些逆賊吧,從所謂的靖難開始,這些逆賊就竊取了大明江山。”
“興和伯,不能再讓他說下去了。”
薛祿握著刀柄,就準備去當街斬殺了已經完全癲狂了的郭候。
“不必了。”
方醒說道:“讓他說。”
“從偽帝登基開始,大明就開始了沉淪……”
那些讀書人面露戚色,心中想著從朱棣登基后的變化。
是啊!從朱棣登基之后,讀書人的日子就越發的不好過了。
“他胡說!”
有人喊了一聲,駁斥道:“現在能吃飽飯,還有余錢,是你們自己沉淪吧!”
那些讀書人有些尷尬,有人甚至是憤怒的看了說話的那人一眼,卻不敢造次。
因為方醒就在右側。
“偽臨朝武氏者,性非和順……”
郭候竟然開始背誦駱賓王的那篇檄文,聲音清越。
方醒搖搖頭,止住了那些想動手的人,帶頭跟在了后面。
“興和伯,這是大逆不道啊!該停止了。”
李隆覺得方醒是在作死,一旦今日的事傳到北平,可以預見雪片般的彈章會堵塞宮中。
方醒緩步走著,見大家都憤憤不平,就說道:“理不辨不明,背后說不如當著說,給他說。”
“咱們要相信百姓,他們最清楚自己的日子好不好,好了,那么他們就認為這個大明是好的。不好,任你吹噓的再厲害,他們也只是假笑,背地里會戳當政者的脊梁骨。”
“.…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郭候背誦完了這篇檄文已經是氣喘吁吁了,他看到邊上有讀書人面色凝重,就鼓起余勇喊道:“太祖高皇帝的子孫們,去京城,去奪取偽帝的帝座,讓一切重歸正統……”
氣氛漸漸的沉重起來,那些讀書人中有人眼紅,有人落淚。
此刻的郭候儼然成為了英雄。
他一身沾滿塵土的布衣,可在許多人的眼中,他此刻仿佛是身著錦袍,氣勢非凡。
薛祿皺眉看著這一切,覺得方醒有些托大了。他擔心那些情緒會爆炸,然后攪亂南方的風云。
那些百姓也有些懵懂,他們不懂什么正統,但看到那些讀書人一臉的莊嚴肅穆,頓時習慣性的就想著朱棣當年的靖難之役。
那可是從自家侄兒的手中奪來的江山啊!
情緒繼續發酵。
一個讀書人抱著自家五六歲的兒子在看,他的眼睛也紅了。
那孩子好奇的看著走近的郭候,突然喊道:“爹,他吃人!”
霍嚴的遭遇剛才已經傳了進來,在場的大多知曉。
愕然!
所有的情緒都如湯沃雪,消散無蹤。
郭候的臉頰顫抖一下,看著這個孩子罵道:“小畜生知道什么!”
那些情緒就像是皇帝的新衣,一下被人給揭穿了,赤果果的被收了起來,不敢放在人前。
那孩子的嘴一癟,很快就蓄積滿了淚水。
“爹……”
孩子終究是哭了,很是可憐。
人群恍惚,那讀書人本是在同情郭候,可見他居然敢嚇唬自己的兒子,哪里會忍他這個必死之人,就喝道:“率獸食人之輩,也敢跳梁嗎?”
他的兒子本是被嚇住了,見自家老爹為自己出頭,就含著兩眼的淚水嚷道:“吃人!吃人!”
在場的人紛紛聽到了絲線崩斷的聲音,心中像是少了些什么。
有人輕松,有人失落。
“一個吃人的逆賊說的話,你等當做是圣旨嗎?蠢貨!”
終于有人反應過來了,隨后更多的人開始批判那種情緒。
“郭候必死無疑,他這是泄憤。可他哪來的憤怒?不就是造反失敗嗎,怎地,你等要為他的失敗惋惜一番不成?”
一個男子尖酸的說了一番話,頓時那些讀書人紛紛低頭,只覺得面上發熱。
一個造反的逆賊,他說什么都該會被唾棄。而他們剛才居然生出了兔死狐悲的感覺來,想想真是丟人啊!
“伯爺,您要的就是這個?”
費石看著那些讀書人,腦海里一閃而過某個念頭,然后不禁心服口服。
方醒點點頭,說道:“南方許多東西都是根深蒂固,一味強壓不是不行,可反彈也會很厲害。所以讓他說,就好比一個騙子被抓了,一群人聽著他在罵抓他的捕快,心中居然在同情他,這是什么感覺?”
李敬冷笑道:“那些士紳的心本就是歪的,被這人一蠱惑,可不就是貓戲老鼠假慈悲了嘛!可見沒幾個有用的,米蟲之說,咱家認為再妥帖不過了。”
而長街的前方就是一隊精銳騎兵,他們一人三馬,空著的馬背上放著干糧和飲水,正在列隊等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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