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衙之內外,聚集了相當多的百姓,恐怕有千人以上。因為今年開春第一次,蔡倏老爺升堂了。
不是德1化縣升堂,而是州衙親自升堂審核丁二妖言惑眾一案,說明州衙很重視花石綱的任務,不容許出現任何岔子。
這是必須的,他蔡倏雖然不是應俸局提舉,但是應俸局和花石綱事業,正是他家老爹一手操持了討好皇帝的,經過應俸局這個利益鏈,起碼一半以上的蔡黨官員在受益,這就是一個不能動的口子。
圍觀眾之中少數幾個懂行的人認為,此番丁二多半要死刑了,他的當中喊話,實在觸動了一大群牛人的神經。
“江州通判相公高方平到!”
吆喝聲中,趕緊的,州衙外許多人散開讓路,大魔王此生第一次穿上了紫色新官袍,背負著手來了。
“咦,他真的來了。”
“難道會反轉,他是來為秀才說話的?”
“若是不為秀才說話,州衙升堂他來干什么。他只要不來就是官官相互,就是不添亂。來了,就說明要動用通判司權利,和州衙打對臺了。”
“有道理,看來此番有好戲看了,一個官員兩張口,兩個官員四張口,看他們怎么扯犢子了。”
圍觀的無數群眾間,展開了小聲的議論。
前番有丁二的仗義執言,此番高方平上任江州初期,就擺開儀仗駕臨州衙打對臺。這種局面讓百姓充滿了好奇,同時也少許程度的激活了一些他們沉積太久的心……
州衙大堂才升起來的殺威棒敲地聲勢,因高方平的忽然到場而尷尬的停止了。因為對高方平是不能殺威的,至少堂上的蔡倏老爺沒權利對高方平殺威,除非是他老爸升堂才能對高方平殺威。
列堂的司法參軍楊輝、江州判官徐永杰,以及包括書記官在內的一群文吏,也急忙起身對高方平見禮,盡管是表面工作,卻還是蠻到位的。
蔡倏坐在高堂上大皺眉頭道:“通判大人,何故忽然駕臨州衙?”
“沒什么,來聽聽知州大人問案。”高方平說著走了上去。
蔡倏一陣郁悶,卻是無奈之下只得對隨從微微點頭,然后當即有人送來了椅子,放在了正堂上蔡倏的旁邊。形式亦如在高唐時候,高方平和裴炎成同臺一般。
落座之后,見高方平盯著放在桌子上的堂木,蔡倏趕緊的,拿起來放在了自己的左手邊,以防止不小心被高方平蒙了去。
又見高方平露出了古怪神色,蔡倏低聲道:“通判大人勿要多想,實是因你在官場喜歡瞎搞,官聲不好,并非是本堂有意針對你。”
“你知道的太多啦。”高方平嘿嘿笑道。
蔡倏不想和這個不良少年扯犢子了,一敲堂木道:“帶人犯丁二!”
高方平冷不丁的被這一敲,嚇得跳了起來。
汗。判官和司法參軍兩位大人神色古怪了起來,怎么看,這個高方平怎么像個罪犯,他居然會害怕堂木敲擊聲?
蔡倏也發現了此點,所以故意又敲了一下,見高方平又被嚇得心口薄涼薄涼的樣子,于是蔡攸陰陰的一笑,不動聲色,找到了對付小高的辦法。
被打的很慘,背部還在流血的丁二被帶上堂來的時候,高方平跳過去想搶蔡倏的堂木。
卻是早有準備的蔡攸急忙拿起在手,小高沒有搶到。
“高大人你太不像話了,這是想干什么,你粘著本官的身子,扯著我的衣服要干什么?”蔡倏啪的又拍一下堂木。
高方平又被嚇一跳。
隨機看向了丁二,高方平剛要開口,蔡倏瞇起眼睛的樣子,抬起堂木要敲下。
“好吧你贏了,別敲了,我不開口了,只看。”高方平急忙搖手。
蔡倏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把堂木藏在他左邊的手袖中,責問道:“丁二,此番找你來其實不是問案,案情已經和清楚。你當眾煽動百姓,對官家不敬,抹黑誹謗整個江南官場,其心可誅,動機可誅。人證已經全部到堂,沒有一千也有五百,此點根本不容你抵賴。所以此番提你上來只是宣判。先問你,詆毀誹謗官員你是否認罪?若是認罪,外加道歉悔過,則本堂從輕量刑,若是不認,被州衙依律依證定罪者,從重量刑。”
丁二氣息微弱的搖頭道:“不認,丁二無罪。我所說的,是我知道的事實,我只是陳述而不是造謠。既不是造謠,何來詆毀誹謗之指控?”
“書呆子,你還真的讀過兩年書。你既然主張你在陳述事實,拿來。”蔡倏冷笑著手一伸道:“本堂要證據。證明你當數百人之面說應俸局貪污皇家撥款的證據,若是沒有證據,你就真是侮辱皇家花石綱事業,造謠,詆毀誹謗重要官員!”
丁二楞了楞,一時間變得遲疑了,想起了一些東西。
蔡倏微微一笑后,轉頭看向書記官道:“記錄判決過程,以及本官判詞:丁二無證據,造謠詆毀誹謗應俸局、乃是整個東南官場,形成詆毀誹謗官員罪。依大宋律,造謠者給以警告處罰。詆毀誹謗官員者、未形成惡劣后果之常態下,杖責十五而不刑。造謠受眾過百人者,視為影響較強。造謠受眾超過五百人者,視為情節惡劣影響極其嚴重,正式形成誹謗官員罪。”
扭頭看向當事人的那個也列為證人的文士,蔡倏問道:“當時現場百姓幾許?”
“回知州相公,至少五百人以上。”來自應俸局的文吏抱拳道。
高方平一陣郁悶,這就是業務不熟的麻煩所在了。媽的做官真不是拍腦袋做的,大宋和后世一樣,難道還真有這條造謠后被人傳閱五百人次以上獲罪的刑罰?然而高方平沒有熟讀律法,竟是不知道是否真有這條。
蔡倏則頭,看向高方平道:“通判大人學富五車,乃是東京少見的才子,本堂引用之法條可有不妥之處?”
高方平看向了丁二,見丁二無奈的微微點頭,這就說明真有這個法條了。于是高方平摸著下巴,尷尬的道:“法條之引用表面看似乎并無不妥……”
到此蔡倏忽然襲擊,敲下堂木把高方平嚇得躲在桌子下,然后蔡攸宣判道:“丁二妄讀圣賢之書,不思報國進取,肆意抹黑官員官府,侮辱皇家,事實上形成冒犯皇家、詆毀誹謗官員罪,且態度惡劣冥頑不靈,拒不認罪,無任何減輕處罰之情節。本堂依大宋律判處杖責三十,刺配一千里,剝奪其功名之身,悔過三年方可還鄉,就此定案。”
書記官記錄之后生效,有差人上前扯去了丁二的袖口,表示剝奪秀才之身,之后押在地上準備執行殺威棒程序。
被強迫到場作證的幾百個老百姓實在無奈,這下好,媽的高方平都很滑稽的被嚇得躲在桌子下面了。
蔡倏放下堂木捻著胡須緩口氣的時候,高方平從桌子下面突擊出來,拿走了桌子上的堂木。
“且慢!”高方平敲下了堂木,喝退了準備打板子的差人,瞎掰道:“知州大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被門夾到了腦殼……”
高方平說不完,整個大堂便有許多人忍不住捂著嘴巴笑了起來。忍的好辛苦。
蔡倏不禁大怒,拍桌子發現沒用之后,趕緊去搶高方平的堂木,卻是也沒能搶到。
重新了整理了一下說辭,高方平繼續瞎掰道:“知州大人于此案認定過于武斷,許多事實并不夠清晰。法條之引用,必須建立在案情判斷無誤前提上,才能成立,否則就是張冠李戴的迫害。”
蔡倏怒道:“本堂何來案情不夠清晰之說,你高通判倒是說說,我洗耳恭聽?”
高方平看向后方作為證人列席的幾百個跪地百姓道:“所謂孤證不立,此案件之中本司作為旁聽列席,從始至終只聽有人證,而未見有物證。固然依大宋律,人證如若可信、且人證相互間無瓜葛又達到一定人數,支持強行定罪。但是審案過程本官發現,此案之人證全是未讀過書之百姓,于這方面的理解力、記憶力、判斷能力堪憂。基于此點,本司認為州衙之斷案過程,存在瑕疵,存在‘引供誘供’嫌疑。”
高方平看向那個當事的文士道:“嫌犯丁二,當時之說辭有幾句,有幾言?”
那個文士一時不明就里,沒等蔡倏點頭便道:“說的很多,很快。句句大逆不道,卑職這便背誦出來。”
于是,他流利的背誦了好幾百字出來。
高方平冷著臉看向書記官道:“記錄下來了嗎?”
“已記錄完畢。”書記官小得意的樣子點頭道。
高方平微微一笑,看向一群被強迫作為證人的大頭百姓道:“都給我背出來,一字不能差。須知我漢家文化博大精深,一字多意,一詞多意,有時候語氣,語境,以及一個句子之間停頓點的不同,都能產生截然不同的意思。作為要把一個國朝功名在身之人定罪的依據,必須讓本官清楚你們有足夠素養判斷你們聽到的是什么,如此,才能在無白字黑字證據的情況下以證言定罪。但凡有一字差錯者,抑揚頓挫錯誤者,語境語態錯誤者,記不得你們聽到的是什么者,為公正計則排除于此案證人之外。強行要求作證者,所陳述證言倘若和書記官之記錄有一字之差,則不要怪本官不講情面,戲弄公堂,偽證之罪,陷害秀才,可也都不是小罪名!”
這話一出包括蔡倏在內、列堂的參軍、判官、書記官、押司,無數人眾,全部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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