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靜杰道:“我是故意放縱的,我機智著呢。那些陷入極端的少數‘民眾’,未必是江州民眾,是故意在其中帶節奏的人,我懷疑就是摩尼教的骨干份子混雜在其中,要故意搞臭您的政策,要不,就是江南系害怕了您的其他官僚派出的密探,在故意引導,想把事情搞大后讓您背鍋。”
高方平楞了楞,沉默了少頃之后道:“夜了,都回去吧,有些事,我得好好考慮一下了。”
回到內堂后,高方平自己思考了起來。
的確水能載舟也能覆舟,沒有權利沒有威望,它就是趙挺之的下場,就無法做事,但有時候權利太大聲望太大,做什么都得如履薄冰,因為太容易被人利用了這面大旗,引導至不同的路線上,造成矯枉過正。
這么坐著一直考慮到天明,高方平沒有遲疑,及時發布政令:
全面叫停全民戰爭,開展監督與自我監督,防火防盜防病,而不是防備“自家熊孩子”。這是原則。
在已經吶喊了的現在,已經翻身、嚇唬了熊孩子的現在,不許斗地主,不許再糾結歷史問題,不許對小事情揪著不放,萬眾一心投入生產。
時靜杰已經監控到了他隊伍中的一些問題人群。但那些人并沒有抓捕。原因在于,還沒有最終引發惡劣后果。
時靜杰之所以任由發展,初衷是要等到他們真的喪心病狂后,啟動防御政策把他們治罪。卻是已經被高方平怒斥道:“其他事上可以欲擒故縱,但那僅僅限于刑事破案。此番事關民事民生,以后千萬不要有這種錯誤思維,放縱到哪一步固然有了抓捕打砸搶份子的理由,但卻容易影響到整個江州的民眾情緒,容易把大江州建設計劃變為一個破壞建設生產的政治事件。”
基于這些,高方平鼓勵民眾的斗志、熱情、生產,保護民眾說話、以及每個人的基本生存權。但是不主張嚴打已經被抓獲的人。
一但定下嚴打政策,那些有問題、已經被抓的人就容易被拉清單,基本是沒有活路的。
地主相對都不太有良心,都有各種各樣的錯誤,此點高方平心里清楚。嚴格拉清單的話,往上翻幾十年的舊賬,然后被已經進入暴走的張綿成們套用大宋律,他們就基本都是死罪了。
但這不是高方平的初衷。
在高方平的立場他們也是“民”,蔡倏系的公務員被拉清單那沒什么說的,因為黑暗時期,那些黑公務員真比地主沒良心多了。所以公務員被拉清單那叫活該,但卻不是所有地主都是黃世仁,而且嚴格來說,黃世仁的危害也沒有腐敗公務員那么大。
但凡黃世仁們,都是腐敗公務員放縱而形成的。這才是根由。
基于這些考慮,高方平否定了對已經抓捕的人進行嚴打的提議,并作出指示:已經因各種問題被下獄的地主和士紳階級,對于有宗族族法可依而放下錯誤的,視為歷史遺留問題,族法必須堅決打破,但是對因此而產生的違法不往前追究,只在以后追究。
對于殺人放火之外的事,那主要是作風和習慣問題,不從刑事上糾錯。
對于偷竊的,依大宋律查處。有過搶劫、殺人、放火的,這是嚴重問題,不管士紳地主還是窮人,有此問題的一定嚴厲追究,頂格量刑,且鼓勵群眾對這些嚴重問題相互監督、舉報,給予獎勵和保護。
基于大魔王的這些原則性指導,已經抓捕的人中,大部分被趙鼎組織教育一番,就給一腳踢飛放回去了,算是虛驚一場。趙鼎對他們的解釋也很彪悍:依大宋律,大魔王他懷疑誰就可以查誰,所以請你們來喝茶順便問詢,是合法的。
至于那些真被百姓揪了出來、有過嚴重犯罪的地痞、流氓、妖道、禿驢、圣火幫、丐幫、流竄犯,這些家伙就慘了,其他小問題高方平不追究,但真是殺過人放過火,做過土匪,用假藥害死過人,鼓勵過用人命祭祀的妖僧妖道,只要坐實了基本都是死刑。
這些人,就是對整個江州百姓的交代。
臺嘉們因為愚昧,被忽悠了獻出族里的孩子,高方平可以在一定程度原諒,但是這些妖言惑眾慫恿愚民如此做的人,沒有余地可以講……
梁紅英不在的日子里高方平總閑不住,總喜歡出去亂竄,走到哪算哪。
時而去臺家村看看,臺嘉老頭精神還不錯,他樂此不疲的在教臺村的孩子識字,著急的時候,就用尺子把小孩子的手心打紅。
新版的衛生條例已經開始頒布執行,現在走出去,已經很少看到那些不修邊幅的娃蠻身跳蚤的情景了。在以前,那真是造孽啊。
今年遭遇了一定的災害,官府收了糧稅后,老百姓手里的余糧并不多,張綿成卻說:要比去年好些。
這是因為此番壓在百姓身上的三座大山,除了高方平還在,其他的都不敢自稱大山了。
得益于高方平的及時叫停,大多數的屠夫幫、雞蛋幫們,沒被高方平真的送進豬籠,但是他們已經開始低調,開始對敢說話的老百姓讓利,已經不敢欺行霸市了。
以往的老百姓不敢反抗他們,但是此番高方平給了他們吶喊的權利,雞蛋幫收購價格過低的時候,老百姓就可以上街自己賣雞蛋。這才是真正的自由。
在以前他們自己賣會被地痞流氓砸攤子,會被公差“看不見”。但是現在不會了,因為絕對沒人敢,真有敢砸場子的流氓,都不用官府出手,被解放了思想的老百姓們,他們就敢一街道的人圍上去教流氓做人。
至于差人,現在不但不敢貪腐,還被百姓們倒逼了不能推卸,不能懶政,但凡群眾有反映的問題不論大小,基本都能被記錄下來,能處理的處理,不能處理的往上匯報,然后給百姓一個反饋。
說到農民,那些雇傭他們種田的地主仍舊在,高方平不許把他們和諧了。
但現在大環境不一樣了,這些熊孩子跪過搓衣板了,也沒有許洪剛騎在這些地主頭上吸血了。所以地主對佃戶的讓利也很大。在以前的江州,種地后,老百姓只有兩層至兩層五的糧食,而現在有四層半。所以哪怕今年遭了一定災害,但是其實,百姓手中的糧食卻比以前是要多些的。
對于地主鄉賢而言,他們的利益和以前總體差不多,以前來說,無非是地主們把從窮人手里扣下的利益,轉交給許洪剛和蔡倏,如此而已。
江州真正的大建設大生產還沒有正式啟動,但是僅僅是現在,有大部分人已經能看到往后的希望了……
陳小婭有了一頭牛,這是許洪剛被抄家后,時靜杰從許家家產中剝離出來,對陳家唯一的補償。
陳小婭的爹和弟弟都死了,娘哭瞎了眼睛。一頭牛哪怕在大宋很珍貴,也遠遠無法補償,但是陳小婭戾氣并不重,她覺得她的公道算是拿回來了,她覺得小高相公給了她權利、讓她跟著去罵那些壞人,而又不被報復,不用為此去做逃戶,她已經很滿足。
事實上江州的大頭百姓們就是這樣的,有許多比方力還小的孩子,高方平在治下巡查的時候,能看到許多六七歲的娃,已經背著一兩歲的妹妹,一邊照顧妹妹,一邊開始漫山遍野的找三葉草喂豬喂雞,撿柴火,投入生產。
他們的訴求就是這樣的,去罵過雞蛋幫屠夫幫就行了,現在生產的環境已經來臨,他們忙著出去找事做,以便把豬養肥,或者雞蛋多謝,來年可以多積攢一些錢。
夕陽西下。
高方平站在城門口眺望,放牛的丫頭回來了。
陳小婭無憂無慮的騎在牛背上,哼著極其弱智的民謠,手里拿著一條大魚,瘦弱的背脊上,背著一個背籮。
到面前的時候,那頭牛用一只眼睛斜看著高方平哼了一聲,也不知道這頭牛是什么意思?
“丫頭,你獨自出城啊?”高方平問道。
陳小婭說道:“托相公的福,現在沒有土匪了,一個也見不到,土匪被捉去殺了,沒捉到漏網的也逃離了江州,大家都在說,江州已經沒有了他們的土壤,老人們說,這是從未出現過的一個風氣,土匪們再也不敢回來了。現在我家睡覺都不關門了,有天我不小心在湖口縣把牛走丟,為此我哭了一晚上,但三天后,竟然有差人把牛給我送回來了。”
高方平微微一笑問道:“那么今天你有什么收獲?”
“回相公。”陳小婭道:“今天和往常一樣,我把牛帶去一個隱秘的地方,那里的草很肥美,吃飽后我把牛帶去臺村,租給村民暫時使用,然后我又在臺村的附近山里采集了一些野菜,我還抓到了一條大魚,可以燉魚湯給我娘喝。但是我砍不動柴火,這方面是一大筆支出。”
高方平道:“讓你把所有事做完了,那其他沒有牛,只能砍柴賣的大叔干什么呢?聽我句,別糾結你不擅長的,發揚你擅長的就是貢獻。”
“奧,知道了。”陳小婭充滿了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