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國使館的大堂內,高方平身著官服高座上方。
王俁進來的時候鼻青臉腫的樣子強撐著,見禮道:“三韓國公,拜見大宋高相。”
王俁說的同時,高方平已經笑著起身迎接了下來,拉著他的手道:“來了就好,來了就好啊。我這都還在心理琢磨著,怎么去見見你,以便消除誤會。其實你我本無仇恨,乃是一場誤會,皆因耶律肖奴那無腦紈绔子弟而起,最壞的人是他而不是你我。”
“沒錯,小王也看出來了,最壞的其實就是那個耶律肖奴,一切事情都因他而起,好在皇天有眼,最終他栽在了高相的手里,讓世人看穿了他那險惡齷蹉的用心。解除了不明真相的人的心中疑惑。”王俁文縐縐的說道。
高方平搖手道,“不不不,這事不是我干的,乃是老蕭相爺大義滅親,這不關我的事。”
王俁有些想哭,覺得他簡直是個喪心病狂的馬賊,最壞的人分明是他,他卻整天說別人是壞人。
和王俁對視了一下,感覺他仍舊很委屈,高方平和顏悅色的拍拍他肩膀道:“興許我高方平不是個好人,但我是個認賬也知道廉恥的人,說真的,你我之間的事過后想想,我總覺得有些對不住你,這是真心話。只是有些時候我的面子就是國格,身份決定了我不能隨意放下架子來認錯。”
王俁便覺得心里暖暖的,他小高是否睜著已經瞎說這不重要,但這次入遼到處碰壁,嘗盡人世險惡和冷暖后,真的只有高方平是個相對溫柔的人。
于是王俁歪著腦袋想了想后,認真的道:“多謝高相的客氣和善語,沒事的,那只是個誤會,我已經緩過來了,看淡了。”
“這就好。”高方平點頭道:“那我不喜歡繞彎,也很忙,你用一句話,不加修飾的說明你要什么?看我是否接受,接受了咱們再往下談,不接受的話,你知道任何的修飾形容詞和花言巧語,對我是沒用的。”
王俁和其心腹便嚇了一跳,覺得果真是豬肉平啊,就和他整人不要理由只要任性似的,真夠直接的。
于是心腹謀士微微點頭后,王俁便猶如劉玄德哭訴的語態,抱拳道:“請高相救我高麗,目下高麗人處于水深火熱、被女真人迫害。女真人人數雖少,卻個個悍不畏死,猶如虎熊、驍勇善戰,小王無能始終未能保護我高麗子民。又苦于告狀訴苦無門,看似乃是絕人之路了。”
“原來是女真人在鬧事。”高方平微笑道:“好吧其實我也看他們不順眼,但是鞭長莫及,遠隔千山萬水,我和他女真部也沒有交情。蕭的里底為了他自己的利益,始終在護著女真部,你為何會覺得我能幫你呢?你想我怎么幫你?”
王俁又看了心腹謀士一眼,見微微點頭后,王俁便說道:“最早前,咱們在上京的人脈和眼線,有過一些小道消息,聽聞了宋國想聯合女真的言論,此乃是高相您的政敵在周旋,他們打算提供女真人物資和兵器。這群賊子即便用石器也很危險,如何能讓他們得到這些宋國援助物資呢。這群狼人當年一窮二白,卻能果斷擊敗蕭海里部,其后獲得了蕭海里的裝備后,便越發的野心勃勃,戰力得到了大幅加強。于是本著高麗的利益,這就是本王急于進上京尋求出路的原因,其實我高麗乃是和高相一個陣營的,咱們想破壞了您的政敵援助女真的事件,這當然就是高相的利益所在。”
高方平微笑道:“我說了不要加任何的修飾詞和判斷,說事就行。我的利益在哪我非常清楚,別人在干什么我也非常清楚。你想要什么,你就對我說你想要。不要扯什么是‘為我高方平好’,相信我,扯起來就沒完沒了了,說為你高麗好的話,我可以說三天三夜讓你插口的機會都沒有。”
王俁一陣郁悶,只得可憐兮兮的樣子道:“要是……高相能最終否決了你們的人援助女真部的事、且聽聞宋國軍備尤其好,要是能資助我高麗一些,則我高麗感激不盡,永遠記著和宋國的恩情。”
高方平哈哈大笑,一拍大腿道:“要軍備完全沒問題,這是一份買賣。換個人你還真買不到,但我高方平真有能力賣給你。”
聽說要花錢買,王俁便不高興了,說道:“高麗國小人微,沒人在意咱們,咱們窮,買不起,然后咱們沒有惡意,只想生存下去。”
高方平歪著腦袋想了想道:“昨晚我夢到羊群,一個叫喜洋洋的萌小羊對我說‘想活下去’。一個叫灰太狼的壞小狼也對我說想活下去。都想活下去的情況下你懂的,我高方平是做法官的人,我手邊并沒有一部法律說狼吃羊違法,于是我不是昏官的情況下,讓我怎么干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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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俁和謀士面面相視了起來。
高方平溫聲道:“別說你沒有錢,就是你有錢,我想賣也不敢賣給你。為什么呢?因為我不信任你高麗人能用好我的軍備,蕭海里的例子在前。我擔心給你軍備之后,你們像蕭海里一樣的,不但打不過女真,還被他把裝備給繳獲,那我不是哭瞎了?”
王俁當即紅了眼睛,用寬大的手袖輕輕擦眼道:“這便如何是好呢?”
“你這哭訴方式已經是老黃歷老段子了。”高方平敲著桌子道:“要生存沒問題,鑒于我不喜歡狼,于是這場判決我可以做次昏官,進行拍腦袋裁決,但我不會把軍備和援助交給我不信任的人。要生存只有一種方式,大宋志愿軍入高麗幫你作戰。”
“這……”
王俁和心腹幕僚又相視了起來。
要說理論上既然是求援,在援助方不能如同遼國一樣用口頭警告就解決的情況下,派出援軍,在政治上倒也說得過去。只是這畢竟是很震撼的一種要求,于是有點虎住了王俁。
高方平并不著急,微笑道:“有疑慮是正常的,我不勉強,你們自己慢慢考慮。其實就如同一個案件,你找官府報案說家里有強盜闖入,官府差人自是要進你家查看現場的,否則怎么破案?”
王俁不好意思扮小人,于是干脆他的心腹謀士代為說道:“在下這心里擔心,請神容易送神難,咱們害怕宋國那個什么志愿軍一但來了,就再也不走了。”
高方平也不裝逼,哈哈一笑道:“為什么要走?將心比己,若我是個小人物,我家里遭了賊、還被賊惦記著,那么我去報了案,官府來人看看就給個回執走了,我才是會哭瞎呢,要是官府作為、負責,關心我,專門派兩差人駐扎在我家一段時間給予保護,我則是做夢都笑醒。是不是這個理?”
就連王俁的奸詐謀士也不禁楞了楞,又和他的大王面面相視了起來。
少頃后,高方平接著道:“所以這里,咱們需要解決的問題不是其他,而是信任。世界就建立在信任的基礎上運行的。我報官之后,愿意讓差人駐扎在我家里保護我,那源于我信任官府。若沒有這份信任、則一切都不成立。若你們不信任大宋差人,那自然無需找大宋告狀了,那只有自己的事自己解決,總歸自力更生,才是最可靠的。”
兩家伙一副有點被忽悠楞的樣子,傻傻的。
高方平又微笑道:“我當然知道,差人并不總是正義的,有的差人勾結黑幫,有的差人懶惰,有的差人喜歡欺負老百姓,有的差人喜歡小題大做,還有的差人雖然會做事卻要收錢。這個世界就這樣,所以我相信你們的擔心是正常的,一但我大宋志愿軍入朝地作戰,會有各種各樣的幺蛾子,那些個差人一定會和高麗有各種各樣的摩擦。但相信我,這些東西可以克服。因為我和所有要面子維穩的官員一樣,需要屬于我的公信力,于是哪怕裝逼,我也會嚴肅處理做錯事的差人,于是世界就會這么拉扯著過。這就是公信力,也是老百姓在恨官府,但有事第一時間卻會想到報官一樣的道理。這個世界不會完美,但總有一群愿意努力的人在做事。大宋和我高方平的信譽,西夏例子在前,你們需要考慮此點。”
王俁被忽悠得熱血沸騰的樣子,當即就想表態。然而他的心腹謀士卻拉住了王俁,笑著對高方平道:“這是很重要的事物,非一朝一夕可以決定,咱們高麗需要仔細的衡量利弊,衡量我們自己國內情況。請高相大人大量,給予我們一些時間考慮?”
“可以的。”高方平點頭道。
王俁有點沉不住氣的又追問道:“小王聽說現在西夏人的小日子過的還不錯,宋軍的作為也算有口皆碑。最重要的,宋國去西夏投資后,帶去了許多神奇的東西,擁有用不完的物資,關于這些方面,不知宋國能否大人大量,給予我高麗一些援助?”
“援助沒問題,但我需要考量宋國自己的利益,從來沒有人愛去不穩定地區投資。也沒有奸商會在強盜橫行、差人打不過黑幫的國家投資。于是想要得到我宋國的援助你們只有兩個選項,一,抓好吏制,趕走橫行無忌的土匪強盜,有能力保護我宋商利益。二,若做不到上一條,那必須有宋國軍隊保護,才會有宋國資本援助。我又不是傻子,去開兩錢莊建幾個工廠,末了被阿骨打來一鍋端了而你們又無法賠償。那我找誰哭訴去?”高方平道。
“宋國軍隊真的可以信任嗎?”王俁有點受不住誘惑又喃喃道。
“這我不知道,你自己考慮,你既然要報官,我認為你首先要信任官府。此點上我無法給你什么承諾。但事有輕重緩急,人們首要解決的是生存問題,然后才是其他。目前你選項不多,很顯然遼國已經放棄了你們,那么你就只有兩個出路:女真強盜進高麗,大宋軍隊進高麗。所以如果我是你,我選最不壞的那個伺候。就如同老百姓明知道差人也不是好東西,卻選擇讓差人進家而不是強盜,因為差人要注重影響,盜則不會在意吃相。”高方平笑道。
王俁覺得大魔王說的非常有道理啊,然而心腹謀士仍舊不完全信任高方平。覺得最終雖然會是這樣,然而會不會太簡單粗暴了,直接從仇人轉變救世主,就談到了志愿軍入高麗作戰的問題?
裝逼裝習慣了的人,不太適應這么拍腦袋就決策重大問題,覺得至少要裝作考慮迂回一下的。很顯然高方平是很早就對這一事有過策劃的,既然他這么急于達成,那么迂回一下掉吊胃口,興許就能得到更優惠的條件。
于是心腹謀士強拉著王俁起身,抱拳道:“聽高相一席話有茅塞頓開之感,然而對此重大國策咱們仍舊需要慎重考慮,并非不尊重高相,請見諒。”
“無需見諒,所有的事都是價格問題。價格出到了你就是我天大仇人,我也出手教女真人做人,然而沒錢的話說個蛋,你就是我爺爺我才管你洪水滔天。”高方平說道。
就這么的,懷著悲壯的心情,在宋國使館詐騙了一頓美食后,王俁戀戀不舍的被拖走了,期間他一步兩回頭,看著這座“負責任的官府大門”。此衙門雖然里面也是一群流氓,然而看起來,卻是這個時代最容易相處的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