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方平在滄州滯留了很多日,做了些好事,裝了些逼。最后真的開始分田地了。
其實不用問也知道,滄州的田基本是柴家的。
換其他地方的話,所謂蘿卜連著泥,柴進之下會有一大群小土豪,也會掌握著許多資產。可惜滄州沒有,都被柴家和諧了。
現在知州王洪波也敢說話了,于是把滄州歷年的未破案件卷宗、拿來給高方平觀看。
高方平發現,最近二十年中,當地的官員,各種鄉紳土豪,總會因各種問題死了。有的像是仇殺,有的又像是意外,有的又是被定性為流寇劫財什么的。
然后幾經流轉,那些家產有的會過戶在柴家名下,有的則是過戶在無名氏名下。
無名氏當然是捏造出來的柴家代理人,代替柴家在官面上持有資產。
于是這是個心照不宣的過程,目下高方平宣布:讓這些人出來認領資產、補充新的手續。
當然是沒人來辦手續的,于是這一部分就作為“無主資產”,被正式收歸國有。
所以高方平分給滄州百姓的田和宅子什么的,只能是這一部分。
至于有真實手續列在柴進名下的,是最大的一筆資產,暫時也則不能分。因為那些東西是這個案件的一部分,要等老常來理順所有的案子,有個說法后才能進行處理。
而且不是想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這事上皇帝肯定要分一大筆,畢竟高方平干掉了柴進、就等于是皇帝做的,壓力最大的人是趙佶。作為趙家子弟,他這么動了柴進名聲不會好聽,于是當然要給皇帝一些好處,讓他補補身體。
初步解放了幾十萬苦人后,也不是說全是好事。譬如高方平現在就很頭大,有無數的婦女和拖油瓶,天天來衙門糾纏著高方平哭鬧,哭的稀里嘩啦。
世事蛋疼的就在這里,以往她們活在強盜窩中,是可以堅忍不拔挺住的,帶著娃娃忍辱負重。然而現在被初步解放了,一個個都要死要活的,大有那口氣一松就要倒下的態勢。
求帶走,求種田,求工作,求住房,求伸冤,求彌補!
總之各種求,現在他們在問高方平要賠償。
總歸來說,既然有個政府,遇到大事后最終買單的也會是政府。
作孽的是柴進,但買單的必須是政府。此點上就算奸詐如高方平也繞不開,很簡單,是趙家講義氣、官府不作為,才最終出現柴家做大的局面,人一但做大就會膨脹。
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家教的確是人類成長中一個影響人格的重要點,從古到今,父親總是孩子的英雄和偶像,所以父親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會影響到兒子最終價值觀的形成。這是個已經被認可的人類行為學。
所以陳橋兵變之初的柴家,興許會是低調的,安分的。但從某一代開始出現奇人,有些奇葩思維,那就會一代又一代的持續影響到家風、以及整個家族的價值觀。
假設柴進的爺爺開始不想低調了,那么柴進的父親會模仿,柴進更會發揚光大。這些就是柴進從紈绔到梟雄的價值觀轉變過程。
這是趙家放縱出來的,趙家的作為就代表了政府,所以最終政府要買單,接受滄州這些人的申訴、以及善后事宜。
興許朱八八得天下后開始大肆殺權貴,就是因為他摳門不想買單。很顯然朱八八覺得不殺那些人,一兩百年之后就全是這類的家族了,那就需要朱家去買單。
“吵什么吵,不許再哭鬧,再哭再鬧的那一小撮,惹毛了我就把你們關小黑屋。”
組織起來的居民申訴大會上,大魔王覺得煩了,便又開始變身大罵。
見把這些才被解救的人群威脅的半張著嘴巴,梁姐等人抬手捂著臉。
“可是青天大老爺,您要為咱們做主的。”
“是啊,咱們想回歸正常的工作和生活,然而現在您分出來的地和宅子那么少,其余許許多多的資產都貼上封條封著,那些東西最早以前都是咱們的。”
“咱們要種田。”
“咱們要工作。”
“求帶走。”
場面又混亂起來了。
等靜下來后,高方平摸著下巴想了想道:“柴家涉及了嚴重問題,被查封的那些是官府的正常程序,整個案件結案前,那些是案件的一部分,不能動。所以你們都不要跳,你們真把我逼死了,你們只會更慘,就沒人管你們死活了。”
頓了頓大魔王接著說道:“不論你們以前過的什么日子,不論害你們的是誰,總之我說過官府會買單,就一定會買單。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柴家的人都基本被殺光了,一切都煙消云散了,你們還天天圍著我告那群尸體的黑狀有意思啊,難道把他們尸體拼湊出來再殺一次啊。總之現在我也沒好辦法,就一句話,這事不是我豬肉平干的我也買單。然而我能力有限,現在只能對你們說,是男人的、要吃飯的就跟我走,婆娘和娃娃,跟著男人走。”
“那么問題來了,去哪?”有人問道。
“敢不敢去成都。那邊沃野千里,大片地等著開荒,只差人,膽子大的,就跟著我去鉆山打洞,修鐵路。”
說到這里,高方平又開始站的高高的,拿著一個大喇叭道:“帝國的戰車已經轟鳴點火,然而并沒有路,所以戰車暫時窩爬在家里出不了門,等著咱們去修路。你們是大宋的子民,大宋的中流砥柱,現在大宋缺人。要田沒問題,跟著我去開荒,要家園也沒問題,跟著我進成都,鐵路修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是市鎮,你們就是鐵路人,也是西部開拓者。那些市鎮,那些路,就是你們的家園,我高方平代表大宋政府承諾,但凡有你們足跡、你們建起來的市鎮,就是你們的土地和家……”
嘩啦——
高方平都沒有演講完,這些人大多數就鳥獸散了,都轉身去找小牛皋登記去了,沒空聽高方平喊口號了。
還抬著喇叭的高方平就尷尬了,說真的,大魔王很少面對這種時候。
“俺們家不喜歡滄州,在這里什么也沒有了,常年和野獸為伍,所以俺娘讓俺來保名,想一起進成都分地去。”
“我會做飯燒菜,最適合帶著娃娃跟著工地做廚房工作了。”
有的暗示說做了這些年的逃戶,他們擁有最豐富的山里經驗,知道地質地貌,知道怎么在山里工作,才能減少死于野獸毒蟲的傷害。
有的他說他什么也不會,有把力氣,就想有屬于自己的地,所以求帶走。
于是這群暫時無法安置,也都對滄州懷有陰影的山民,把小牛皋的登記處擠的人仰馬翻。
盡管小牛皋一再強調都有名額,愿意走的都能走,不愿意走的,給政府一至兩年時間,一定在滄州或周邊地區安置,解決他們的問題。
然而大家就是要擠,他們覺著官府這么說的時候肯定是和稀泥,名額是有限的,晚了別人都進成都分地去了,老子們則繼續留在這里做野人。他們還認為,柴家人如同山里的毒蘑菇一般,拿走了往后又會長出來,變得更美麗更致命。
高方平給了他們一個希望,一個信仰。很顯然該上山造反的人已去了,但做了這么多年山民也在逆來順受的他們,是真正有種田思維的一群,對于什么也沒有、又懦弱的他們。親手去成都建設屬于他們的市鎮家園,那就是夢想。
這個年景,沒有足夠的武力和奔放思維,就不算藝高人膽大,很少有敢離開家園遠行的人。
這就是這些山民逃戶始終徘徊在滄州地界的原因,這里雖然黑暗雖然苦,但他們已經適應了環境。他們知道在這里能勉強生存,這里的官軍也不管他們。去了別處就面臨官軍絞殺,野獸追擊,地頭蛇騷擾。
山民里也有地頭蛇。山民的孩子也會被丐幫擼走去培養。這個世界到處是危險。
但現在不但可以合法聚集起來遷移,高方平還承諾了他們算是鐵路人,鐵道兵。于是這些丘八很高興,因為忽然從官府的對立群體,變為了近似編制內的群體,也是可以嘚瑟一下的。
這次事件導致小牛皋被他們包圍了三天三夜,一個不落,全部登記了,承諾都帶進成都去分地,他們這才讓牛皋歇菜的。
然而這只是第一間斷。
后續的人,聽說此番官軍不絞殺逃戶,還有優惠政策,可以重新獲得大宋入籍,還可以遠赴成都獲得屬于自己的市鎮,可以分地。于是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一大波一大波的襲來。實在是不知道,滄州地界到底有多少逃戶山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