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已經有官員察覺了不對,但是報喜不報憂的人性缺點,縱使在千年以后也差不多,現在就別指望了。
沒人敢說出來恐怕也是問題之一,因為這是蔡京的惡政,縱使經過的趙相公嚴厲打擊蔡黨,可惜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蔡京的威懾力仍在。
評擊蔡京惡政造成的民不聊生,原本是趙相公最愛做的事。無奈的是老趙執政水平有限,觸覺不夠靈敏,又浪費了太多人品值于無關痛癢的政策上,銳氣已過,官家對其的耐心已失。所謂的狼來了喊太多,到真正該喊的時候老趙卻未必喊了,喊了官家也不聽了。
也難說趙相公知道這大宋弊政是無法繞開的。評擊蔡京簡單啊,但官家萬一說:“蔡京不成你老趙上,給朕把此事圓滿解決。”
那時老趙拿什么解決,恐怕解決的辦法是發行價值二十的大錢,進行第N輪的財富大洗牌。
考慮了許久,那枚大錢拿在手里,高方平的手時而握緊,臉色鐵青,時而又松開,大皺眉頭。
“豆娘。”高方平忽然道。
“民女在。”豆娘恭敬的道。
“幫我告訴街坊一聲,天災人禍期間,我高府保護費暫免,服務質量不會下降,越是大災年景,牛鬼蛇神越是多,富安會加強街市巡邏。”高方平道。
這并不取到決定性作用,卻也是高家的一點心意,豆娘點頭道:“謝謝衙內對街坊的照顧,民女會在下面說予大家知曉。可是官府的稅收,也是壓在街坊身上的大山。也不知道可以支撐到什么時候?”
“咬牙支撐,大家都在頂著。西北軍馬吃著粗糧頂著蠻子鐵騎。官家也在頂著各項財政漏洞,苦苦支撐局面。他要撥付俸祿養官,撥付軍費養軍,還要年年歲歲上繳給蠻子保護費,祈求蠻子少殘害他的子民。加油,我看好你們哦。”高方平起身離開的時候道:“沒有誰是容易的,我這便去開封府見張叔夜。”
“全靠衙內主持了。”許多街坊給那小子揮手告別……
走在街市上,楊志道:“衙內,標下一介武夫不太懂,但此已是我大宋的結癥所在,此等大事真要參與?依靠此等情形斂財的利益群體不是好惹的,風險太大了。”
高方平道:“危險和機會總是并存的,這次就看老張敢不敢作為了,張叔夜一介清流骨氣名臣,若能抓住此等機會,天下難說真的會變!”
楊志撓頭中……
張叔夜身穿樸實布衣,在后院像個農夫一般的種菜。也不知道他此種嗜好是哪來的?
大宋對官員太慷慨了,各種銜官、職官、差官真個是如同超市一般,琳瑯滿目,聽說最多的家伙可以有十幾個頭銜,拿十幾分俸祿。
張叔夜如今有戶部侍郎職,龍圖閣直學士,權知開封府,高方平給他暗自算算俸祿,加上各種車馬費飲料費烤火費啥子費,對比購買力,他相當于在2016年的北京有一份年薪120萬的工作。并且有國家免費提供的超級大別墅和保鏢。
有錢人啊,妥妥的一個有錢人。何必種地呢?
張叔夜抹去手邊的泥土,一向不覺得泥土臟,相反他認為,泥土比大多數人的內心都干凈。
拿著高方平的拜帖時,張叔夜險些一個站不穩就栽糞池里去了。從未見過這么難看的字!
“此小兒不學無術,老夫真個是不想見他,可惜……”張叔夜在猶豫著,因為和拜帖一起送來的還有一枚大號銅錢。
“讓他去內堂喝茶,老夫即刻便來。”張叔夜擺手對下人道……
高方平在喝茶,楊志則謹小慎微。
楊猛人性格里就是喜歡退讓的,兼之曾經是罪人,目下雖為官身,但是官太小,武臣在文臣的面前又有天然的壓力和自卑感,何況是在開封府里。所以楊猛人就連呼吸都顯得很小心。
叮鈴——
一個大號銅錢飛過來,在高方平的桌子上打轉。然后見官威十足的張叔夜背著手走了進來。
高方平起身見禮:“學生高方平,參見府尊。”
“你個奸詐機智的小鬼,或許有天你能以陰謀詭計成為天子門生,畢竟官家大度嘛。但老夫萬萬不敢有個連字都不會寫的學生。”張叔夜一擺手,“少來這套,直接說,你送錢給老夫是何用意?”
高方平文縐縐的道:“請明公明見,小生高方平……”
“什么小生老生的,你就一流氓,別侮辱讀書人,坐下把茶喝完,然后說正事,否則老夫對當下的開封很不滿意,難說手一養,把你高家父子請來過堂,面子上就不好看了。”張叔夜道。
高方平一陣瀑布汗。
然而張叔夜就這德行,敢督軍和蠻子浴血奮戰的牛人,他更有膽子這么干。往前被高家害死的人不會太少,擾亂開封府次序的事也不要太多。小辮子真的很多呢。只是他查不查的問題。
刑只是不上大夫而已,小高和老高就是兩混混武夫,不是文臣,真個被老張請來喝茶,又沒有什么骨氣,一頓殺威棒下來,就連隔壁張步帥叔叔做的孽都一起招了,然后只有兩眼淚汪汪的等著官家赦免了。
于是,高方平非常郁悶的低著頭喝茶,整理措辭。
張叔夜又把價值十的大錢拿起看看,仰頭思考著什么。
時而,老張側眼看看青面獸,見器宇不凡,身姿筆直如刀鋒,便露出了贊許之色。他就喜歡這樣的軍人,而不怎么喜歡高方平那樣的流氓。
看看楊志手里的刀,張叔夜道:“楊壯士是吧?”
“卑職楊志,參見叔夜相公!”楊志單腿跪在了地上行軍禮,“不知相公從何得知卑職姓氏?”
張叔夜呵呵笑道:“日前你的寶刀,典當在了老夫家的當鋪內,一千貫對嗎?為此被小高這流氓去我家當鋪收取了二十貫的保費。”
哐啷——
高方平一個手不穩,茶碗也拿掉了,冷汗淋漓的看著張叔夜……昏啊,老張開了個當鋪,然后被富安收了保護費!
“看什么看,老夫那個不成器的小兒子不適合做官讀書,于是經商,小本經營而已。”張叔夜道:“東京什么樣老夫心里明白,手底下的捕快什么樣,老夫也明白。所以其實還好,保護費其實繳納的不算吃虧,經營次序良好,此點老夫承認。”
高方平薇薇松了口氣,背脊汗濕了。
張叔夜這才道:“小高,想起來怎么開口了嗎?”
高方平抱拳道:“府尊該出手了,上奏官家,減除惡政,彈劾蔡京的時機就在此時,否則必然民怨沸騰,民不聊生之下導致嘩變,各路賊寇占山為王,殘害國家和百姓的時局就不遠了。”
張叔夜起身背負著手度步許久,淡淡的道:“惡政者,大十錢也,老夫怎能不知。但如今趙相公執掌中樞。國家弊政他不出頭,老夫合適嗎?此得罪趙相公,順擊蔡黨,為你小高謀利的事,你哪來的自信老夫會做?你父高俅乃是官家寵臣,由他說話不是更好嗎?”
高方平道:“汗,武臣弄臣不得輕易干政亂政,這是鐵律,小子怎敢讓爹爹亂來。好叫明公得知,貪點小財,收點保護費,空閑時候砍砍人,伺候官家踢踢球,身體棒棒噠,就是我高家的追求和目標。”
張叔夜容色稍緩,坐了下來道:“算你不糊涂。老夫就喜歡你這點。寵臣弄臣,歷朝歷代都有,皇帝有需要,此等人就不可避免。能恪守本分就好,國家內憂外患之際,不添亂就是功勞。此點上,小高須得銘記于心。”
“侄兒理會的。”高方平乖乖的點頭受教。
張叔夜一陣頭疼,這小子真的見縫插針,總在找機會套近乎,見面起就什么學生小生的亂叫,被呵斥后開始自稱侄兒了?
“方平……方平。”張叔夜看著銅錢喃喃道:“你這名取得好啊。前有名臣張方平上奏痛斥錢政。今有高方平拿個銅錢來忽悠老夫,讓老夫去新老宰相的背后捅刀子。”
“府尊,小子就是個流氓,老張方平乃是一介清儒名臣,不敢相提并論的。”高方平躬身道。
張叔夜有個嗜好是喜歡聽這小子自稱流氓,所以微微一笑,也就不數落他了。
遲疑片刻,張叔夜道:“你怎知老夫有膽量做這事?”
高方平道:“明公乃敢作敢為,憂國憂民的肱骨之臣,有權利上達天聽,也只有您能捅破這層窗戶紙,陳斥利弊了。”
馬屁還是很不錯的,是個人他就喜歡被表揚。特別是把臉面和名聲看得比命還重要的清流更是如此。張叔夜頓時笑得像個番茄一樣的。
少頃,張叔夜皺眉道,“陳斥利弊乃是老夫之責任,之所想。老夫的確不害怕得罪什么人,也不想給什么人面子。張口罵人多簡單啊,但是解決之道在何處?”
高方平抱拳道:“府尊明見,小子也沒有解決之道,至少暫時沒有。但此等害國害民之弊政一刻不能停,必須馬上廢止。哪怕在局部地區暫時回到以物換物階段,損失一定稅入,也不能放任。一動不如一靜。做不好的時候亂出昏招,還不如什么也不做。市場、老百姓自身的容錯能力其實很好,我大宋尤其如此。只是請不要隨意傷害他們就行。此等如同吸食骨髓的螞蝗行為,實在是少數利益集團盜用國家名譽進行財富再分配的行徑。不能在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