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壓計”,可以說,完全是被逼出來的。
文扒皮這一年多的時間,一封信接一封信地催唐奕借錢。可是,他要修六塔河,唐奕是說什么也不能把錢借給他的。
可說修六塔河不可行,唐奕卻給不出合理的解釋。只能告訴他,六塔河河道不足以容納大河之水,且地勢頗緩,此事不可為。
文扒皮就說了,你說不可為,那你拿出證據來啊?
怎么拿?
這個時代還沒有能準確測量地勢高低的科學手段,二十年后沈存中修汴河的時候,用的“分段筑堰法”測量地勢,就已經是最先進的手段了。
所謂分段筑堰,就是沿著所要測量的河流,挖一條平行的溝渠,再分段筑出臺階式的階梯壩,然后把各級臺壩的水位高低加在一塊兒,得出上下游的水位差。
六塔河綿延近千里,你想修渠筑壩來測河,那工程也太大了。
于是,唐奕就把主意打到了“氣壓計”上面。
這東西用來測量高度雖不甚精確,但只要同一地,在不同的氣壓環境之下多測幾次,誤差還是在可接受范圍之內。而且,其原理也十分簡單,后世初中物理就學過。
正好在外游歷,還可趁著這個時機,在沿海地區取得“一個大氣壓”的基準數值。
只不過,文扒皮有點等不及了,還沒等唐奕把東西做出來,這貨居然想來個釜底抽薪,打起了觀瀾商合的主意。
這唐奕可就忍不了了。
這件事也讓唐奕看清一點,文彥博是個能臣沒錯,本事也不到底,他還特么就是個政客。修河之事在他那里已經變了味兒了,成了他彰顯政績的一個手段。
既然你文彥博不講交情,那我唐奕自然也沒必要和你客氣不是?
九月中,唐奕離開德安,繼續順長江而上。
京中這時也有了動靜,唐介首先開炮,直接把文扒皮和張堯佐兩人一起給參了。
張堯佐且不說,剛升上來,誰都知道暫時動不了他,唐介真正的用意其實就是文彥博。
唐介上本彈劾宰相文彥博,指責他姑息養奸,對張堯佐事件熟視無睹。并揭露文彥博在擔任益州(今四川成都)知州期間專門制造金奇錦,通過宦官送給后宮妃子。因而,文彥博是通過不法手段,內外勾結,以固相位。
其實,老唐有點不地道,張堯佐的事,不光文彥博,朝里除了他和包拯、吳奎等幾個言官,誰都沒言聲,他單提文彥博本就牽強。而送禮的事兒就更沒邊兒了,張貴妃生辰,大臣們送點禮這不很正常嗎?誰都送過。
可是,老唐也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上了,反正只要把文彥博弄下去,讓他長長記性就行了。
對此,趙禎當然不信,還當場發了脾氣,直言要把唐介貶出京,并特意安慰文彥博說,愛卿你別放在心上,朕是不信地
文扒皮暗出一口氣,心嘆,官家還是明事理的好人啊!
可是,第二天,他就笑不出來了。
唐介確實被趙禎趕出了京,但卻非貶反升,從殿中侍御史升資政殿直學士,遷揚州別駕。
哦操!這哪特么是貶?這是出去鍍金的好嗎?
文彥博一下就明白了,皇帝雖未說他不是,但卻不再維護他這個宰相了。
唐介彈劾于他,皇帝不降反升,讓他這個當事人如何在朝中立足?
文相公是有尊嚴的人,當下自請外放。反正呆著也沒意思了,趕緊騰地方,還能保住點面子。
趙禎自是不準,幾請幾拒,最后趙禎只得很“遺憾”的放文彥博出京,升平章事知蘇州。
老唐和文彥博一個揚州,一個蘇州,不但挨著,而且大宋最舒服的三個地方讓他們占了倆兒。
另一個當然是鄧州,魏介賴在那兒,是死活不走了。
唐介也算實在,上任之后,特意給文彥博寫了封信,大意是:別怪兄弟不義氣,實在是你老兄作的太大發了,我也就是當個出頭鳥而已。
好吧,文彥博看完信有點懵,我特么到底做錯什么了?
皇佑四年春,唐奕途經蘇州,一下船,就見范純仁在碼頭迎他。
范老二中了狀元,出任蘇州觀察判官已有三年,最晚明年就應該調回京城,出館閣待職了。
“怎么還留上胡子了?”唐奕一見范老二,就吐槽他那兩撇小胡子。
“顯老”
范老二知他沒個正經,錘了他一拳。
“聽說,你從蘇州過了兩回了,都沒想看看我!?”
“你也不在州府好好呆著,下到鄉間瞎跑,還能怪我?”
“你就不能等兩天!?”
“怕你跟我絮叨!”說著,唐奕為其引見眾人。
“章相公的族親,章惇、章衡。”
“德安王韶,王子純。”
“你們蘇州的坐地戶,沈括,沈存中。”
范純仁一一見禮。
“你們都是要入觀瀾書院的學子吧?做為過來人,給你們一點忠告”
“兄長且直言!”
這位可是上一科的狀元,大伙兒都豎著耳朵聽。
“切記,離唐子浩遠點,容易學壞!”
“哈哈哈!”
眾人大笑,原來這位看起來很嚴肅的范狀元,也有調侃唐子浩的時候。
唐奕搖頭苦笑,看來,范老二也學會圓滑了。
“你們知州呢?”
范純仁一翻白眼,“你把人家給弄下來了,還指望他來接你!?”
“唉”唐奕一嘆。“他不來,就只能是我去找他了。”
文彥博今天連府衙都沒去,專門在家里四平八穩的坐著。
仆役來報,觀察判官范純仁引著客人到了。
文彥博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請進來吧”
唐奕一進廳,見文扒皮連起身的意思都沒有,把手里的一盒醉仙金尊往旁邊小幾上一放。
“呦....脾氣不小啊?見了師叔也不來迎?”
文彥博橫了他一眼,也不作答。
“拿走!老夫清廉為官,不要你的臭酒!”
唐奕大喇喇地坐下,“才四十多歲,就算稱老夫,也不顯老。”
“行啦,收收脾氣,是我把你弄下去的沒錯!”
文彥博一滯,沒想到,他沒提,唐奕自己卻先說了。
“承認就好!那我也只問你一句,你使的什么手段!?”
這才是文彥博最想不通的。
一個白身庶民,憑什么他一句話就把當朝副相給換了!?
“就因為我要動你的觀瀾商合?連直臣唐介、包拯都倒向你了?”
“錯!”唐奕一挑眉毛。“他們可不是倒向我唐奕,我也沒那么大的本事動你一個宰相。”
“他們倒向誰?誰能讓你下來?還用我明說嗎?”
文彥博瞬間脊背生寒。
“原來如此是官家!!”
想到此處,文彥博一直堵在胸口的那股悶氣一下就通了。
難怪這點子虛烏有的小事就逼得他辭相,難怪一提觀瀾之事沒幾天,唐介和包拯兩門重炮就都跳出來了。
“我今天來,不是特意來看你的。說心里話,我現在最不想見的人,就是你這催命鬼。”
唐奕往那一歪。
“我來是和你攤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