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南王府。
此時趙允讓和他的一眾兒子們聚于一處,氣氛凝重。
“這個唐瘋子是想抱著咱們同歸于盡!”
趙宗懿盛怒咆哮,“他這是不甘前程盡毀,想拉上賈昌朝等人墊背。”
趙宗楚則陰森冷笑,“看來,還是記吃不記打,就該弄死這鳥廝,好一了百了!”
“行了~~!”
趙允讓凝眉喝止。
“臨死反噬也屬正常,只不過,咱們還是低估了唐子浩的手段。”
趙允讓萬萬沒想到,唐奕玩了這么一手兒。
本想走一個賈昌朝也就算了,可現在看來,曾公亮、韓琦等人也是留不住了。
“無須慌張!”趙允讓安撫幾個兒子道。“讓他一時之盛又能如何?”
他還是堅信,只要折了唐奕,就算把曾、賈、韓、張等人都搭進去了,那也是值得的。
久未出聲的趙宗實聞言,語帶埋怨地嘆道:“早知有此一失,當初父王就不應心慈手軟,一舉除了唐子浩這后患,最壞也不過就是失了這幾個重臣吧?”
“唉!”趙允讓也是一嘆。
誰能想到,這個唐瘋子最后會來個“以彼之道,還之彼身”,把這盆臟水又潑了回來。
說到底,還是趙允讓看錯了唐奕。
大宋的文臣們輸得起,恪守著君子言行,遠讒修身,即使吃了虧,也就自認倒霉了。
說句不好聽的,狗咬你一口,你還能咬回去嗎?
可是他忘了,唐奕根本就不是一個君子。
這貨睚眥必報,整個兒就一潑皮無賴。狗咬他一口,他不但要咬回去,而且要多咬一口。
“且讓曾、韓等人也一并出京吧......”
但愿保住最后一點名聲,將來也有回來的一天。若是真跟著唐奕一起被徹底踩死,那才真的是損失慘重。
趙允讓想的挺好,各位涉及此事的相公們也是積極響應。
能不響應嗎?
京城他們真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換了誰也受不住,天天有人往門前潑糞,上街聽得滿耳皆是罵聲。
大宋朝開國八十余載,還沒有誰當宰相當到這個地步,讓百姓罵的門都不敢出。可能,也就幾十年后的蔡京可以和曾、賈幾人拼一拼了。
可是,想走?
哪那么容易?
唐奕的事兒把趙禎惡心得夠嗆,現在你們想拍拍屁股就走?
等著吧!
什么罪已、請辭、請出、下放的折子,趙禎是一律留中不發。
在京中遭幾天罪,當幾天過街老鼠不是挺好?
賈昌朝、曾公亮、韓琦等人的折子在趙禎那兒這一壓就是半個多月,賈昌朝都快哭了。
皇帝就算不樂意,起碼做做樣子,大家幾駁幾請都有臉面不是?
可是,這回真的是把皇帝得罪死了,連起碼的體面都不給了。就是扣著折子,不說放人,也不說不放人,明擺著就是讓他們留在這遭罪。
最后,實在沒辦法了,曾公亮、賈昌朝干脆把趙禎堵在了福寧殿,說什么也要個說法。
而趙禎看著堂下立著的二人,一點笑模樣都欠奉。
良久,突然指著二人,對身邊的李秉臣極為輕蔑地來了一句:
“這就是朕選的宰相啊!”
二人聞聲,腦袋嗡的一聲就炸了。
曾公亮頓時面如死灰。
這一刻,曾相公仿佛什么都明白了,一切,都結束了!
以后,大宋的朝堂之上,再無他曾公亮的立錐之地了。
趙禎悠然嘆道:“既然要走,那也要把接任人選定下來啊!”
這是慣例,前任宰相有舉薦繼任的責任。
可是,只有善終的宰相才有這個資格,這二人算是善終嗎?
“臣自知無能,不敢妄言,一切皆由陛下定奪。”
“嗯!”趙禎點了點頭。“不用急著搪塞于朕,回去問問,明日再稟也不遲。”
二人更是惶恐,這已不是不留余地了,已經是誅心之言。
“臣不敢!”
“唉!”趙禎又是一聲長嘆,從案頭拿起一道擬好的圣旨。
“看看這個,若無異議,明日讓政事堂發了吧!”
曾公亮接過,緩緩打開。
不出所料,這是朝廷新的人事任命:
文彥博卸楊州事入主政事堂;唐介回朝升御史中承;龐籍拜給事中歸班;丁度為三司使。
原三司使韓琦知穎州;給事中歸政吳奎知慶州;南院宣徽使張堯佐貶為荊州路按察使,即刻離京上任。
而看到自己的名字之時,曾公亮猛的一震,不敢相信地看著手中圣旨一動不動。
官升尚書令、賜韓國公..權知瓊州事!
曾公亮捧著旨意,眼中早就朦朧一片。
瓊州,也就是后世的海南,大宋的最南端。此任意味明顯,那里將是曾公亮政治生崖的終點。
這并不意外,讓曾公亮意外的是:覲尚書令、封韓國公。
曾公亮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在來之前,他還覺得趙禎已經不再顧及宰相的體面,剛剛的對答更是一點余地都沒有留。
若不是把趙禎氣到一定程度,這位從來沒跟臣子紅過臉的皇帝,是不會這般不顧忌情面的。
他甚至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一貶到底、流放邊蠻不管什么,他也只有接著的份兒。
可是,萬沒想到,最后的最后,趙禎還是心軟了。尚書令、封國公,這是趙禎給他留下的,最后的體面。
此時,趙禎看著曾公亮也是心緒復雜,面容緩和下來:“君臣一場,朕不能見過不見功”
“明仲就在天南之地,頤養天年吧!”
曾公亮再難抑制情緒,老淚縱橫,一揖到地:
“臣,愧對陛下!臣萬死!”
這樣一個以德報抱怨、心懷仁善的好皇帝,自己不去維護,反而利欲熏心的與別人勾結,要禍害于他。
曾公亮此時是既羞愧,又自責。
“唉!”趙禎第三次嘆氣。
“下去吧!臨走之前,來與朕話個別,朕與你送行。”
說完,趙禎緩緩起身,向后殿行去。
正如他剛剛所說的,這是他自己選出來的宰相,趕盡殺絕,趙禎做不到。
“老臣..萬死啊!!”
身后的曾公亮嚎啕大哭,卻是悔不當初。
趙禎頓了一下,終沒有回頭。
“陛,陛下”
眼見趙禎要走,曾公亮羞憤謝罪,賈昌朝忍不住出聲叫住趙禎。
“嗯?”
“這旨意上漏了臣的罪罰。”
那道旨上有貶了誰,有升了誰,唯獨少了他這個最該貶、最該走的參知政事。
趙禎撇了賈昌朝一眼,一邊繼續向后殿走去,一邊道:“都走了,總要留下一個攬責之人吧?”
賈昌朝猛的一顫,脊背生寒,抬眼看向趙禎時,人卻是早已消失在屏風之后。
走的,是種解脫;而留下的,也許是惡夢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