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彥博平時心眼兒是多了一點兒,但自從當年在楊州一會唐奕之后,他的心眼兒卻是從沒有使到唐奕身上。
這次不希望唐奕入朝,雖然是存了私心,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是順了唐奕不想為官的心思。
如此說來,唐奕根本就沒必要動人。
說白了,他就算再瘋,也沒瘋到對自己人動手的地步。
他可以扇張堯佐,可以扇趙宗實。但他不能因為一點不順心就扇曹佾,更不能扇文彥博。
這不是瘋的問題,這是人品、甚至是人性的問題。唐奕是個有血性的瘋子,但卻不是個六親不認的瘋子。
那么他打文彥博為的什么?
這可不是演戲,而是一種姿態。
所謂的帝王心術、臣子算計,還有大宋無處不在的平衡,因為唐奕這個變數的橫空出世,而變得不再那么重要。
十年間,大宋已經習慣了君仁臣賢上下一心的政治生態。
以至于在這種不平衡之上,形成一種新的平衡,一種君臣與唐子浩這個瘋子之間的平衡.
皇帝和朝臣只需治國安天下,朝堂高坐,指點江山,臟活累活、疑難雜癥皆有唐奕這個瘋子用非常手段去解決。
大家合作得很順手,皆因不論是君,還是臣,都不用擔心這個手握重柄的瘋子會構成威脅。
因為他本質是地位最低的“商”,他也志不在朝堂。
商和白衣之身壓著唐奕的同時,也恰恰是唐奕的保護色。也正因如此,他才可以肆無忌憚的“瘋”!
可是現在,這種習慣成自然的平衡蕩然無存。
第一,唐奕復燕有功,入朝呼聲之高前所未有。
第二,革新起航,觀瀾商合正在以不可阻攔之姿擺脫“商”的本質,左右著大宋的走向,甚至危及到皇權。
大宋的制衡之道之所以能夠平衡,是和諧和默契的結果,士大夫與皇權唯一要提防的只有武將。
可是現在,唐瘋子可比武人能量大得多,朝堂正在因為唐奕和觀瀾的崛起而失去和諧與默契,君、臣與唐瘋子之間的平衡被徹底打破了。
趙禎也好,臣子也罷,已開始恐慌了。
沒有人知道唐奕與趙禎在休政殿里三個時辰都說了什么,但是顯而易見的是,擺在唐奕面前的路只有兩條。
一,就是如趙禎所愿,入朝為官,接著淡化在觀瀾商合之中的存在感。
這是唐奕不希望見到的。因為一但他入朝,像文彥博那樣的口不對心的戲碼將會一直伴隨著他,他也將變成那個他最不希望變成的人。
而且,他的志向是強宋,或者說是強漢,又怎么放心放手觀瀾呢?
二,則是重新建立一個平衡,一個幾方都能接受的平衡。
所以,他在休政殿前,在趙禎的眼皮子底下,暴打了文彥博!
看似這是一個瘋狂之舉,一個自己作死的舉動,可實際上,卻是唐奕展現出的一個姿態,發出的一個訊號。
他還是那個瘋子,甚至是比以前更過分的瘋子!
一個.
六親不認的瘋子!
此舉勢必使朝臣對其心生戒備,畢竟誰都不愿意和一個真瘋子走的太近。
孤立自己的同時,也出于趙禎的根本顧慮。
既成事實的與文彥博成仇,就等于和改革派的臣僚形成了對立,在改革派內部制造出觀瀾商合與士大夫的“不合”局面。
趙禎這個平衡高手也就有了分而治之,相互制衡的機會...
這是一個急招兒,唐奕不論出于拒官,還是明哲保身。都是一個上上之選。
而文彥博真的就會恨上唐奕嗎?
不見得!
他甚至會感激唐奕。
不單單是唐奕堅定的不入朝態度,使得他在文官集團之中的地位無可撼動。
而且,唐奕打了他,讓他在百官面前失了面子,趙禎一定會體會到唐奕的用心。而出于對文彥博的虧欠,總會有所補償。
賈子明空出的那個首相之職,十之是他文寬夫的了。
這其中的晦澀、隱秘,若非政壇高手,是絕難看得出來的。
孫師父說到底也只是一代名儒,對于朝堂上的這些彎彎繞自然沒有范仲淹和唐奕通順。
昨夜,唐奕當著守殿兵丁的面兒動手,就是在打給趙禎看。而今早,文彥博帶著傷照常上朝,就說明文扒皮明白唐奕的用心。
頂著個捂眼兒青,去找趙禎邀功去了!
事實證明,唐奕料想的也一點兒沒錯兒,拖了兩個多月的任命,在今天就有了結果。
賈昌朝升昭文館大學士,文彥博任中書門下平章事;范鎮走了大運,讓他撿了便宜,而且是天大的便宜,直接出知參知政事與文扒皮搭班子。
如唐奕所說,政事堂的一二把手依舊在觀瀾系的掌控之中。
蔡襄知給事中歸班。
而三司使之職,卻是給了這個讓人很意外的人物——韓琦,韓稚圭!
唐奕對此倒也覺得沒什么,蔡襄雖是舊派人物,但與王珪一樣,都是中正守德的君子,至少做事還有底限。
而韓琦.
縱觀韓稚圭的政治生涯:
慶歷年間是君子黨人,與范仲淹一同力主革新。
前幾年,雖然與唐奕有過不快,但畢竟與范仲淹、歐陽修等人交好。讓他回朝,不排除趙禎對其尚有期許,希望他回心轉意,以解革新用人之急。
可是,唐奕卻對韓琦不太感冒。倒不是他記當年的仇,而是唐奕與將門,還有狄漢臣相交莫逆,韓稚圭那句“東華門外唱名者才是好男兒”讓唐奕打心眼里看不上這貨。
太裝!欠教育!
可惜,這一切唐奕已經不在乎了.
不管怎么說,這三個破坑總算是有人跳,唐奕昨天那么一鬧是真見到了效果,趙禎對于讓他入朝的事情也算是徹底死心了。
在唐奕看來,這是好事。
最起碼,在那個仁善的“大叔”與之徹底翻臉之前,尚有一絲真情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