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則,無處不在的規則。
唐奕曾不止一次說過,漢人是靠“規矩”里的智慧從而屹立不倒的。
可誰又能想到,終有一天,他自己也到了不打破規矩就無法立身的地步了。
可是,他必須這么做,因為在唐奕身上寄托了太多東西,太多血淚,讓他不得不逆流而上,撼天動地。
看著文圣石上那刀劈斧鑿的四句,唐奕眼前不由浮現出一個又一個身影:
仁德無雙的趙禎;
勇冠三軍的申屠鳴良;
埋身羅馬的祁雪峰;
葬于花下的柳七公;
以身救世的趙德剛;
大呼“值得”的杜師父;
還有抬棺北上的周四海;
至今不能回家的潘越;
閻王營!
王則海
每一個為大宋淬盡心血,死而后已的漢人,還有千千萬萬個滿懷希望、憧憬生活的大宋百姓。
唐奕不能退,退一步,不說前功盡棄,也是辜負逝者。
唐奕不能退,退一步,則二十余年瀝血之功盡成飛灰。
唐奕不能退,退一步
他就不是唐瘋子!
“我要贏!”唐奕看著文圣石,從心底里發出一聲低吼。
“我一定要贏!“
不瘋魔,不成活!
“怎么贏?”
范仲淹心知這個弟子不撞南墻心不死的性子,可還是想不出唐奕要怎么扭轉人心,與大道為敵。
“夠了....”許是真的老了,范仲淹的心境也不同了。
“真的夠了,你為大宋做的已經夠了!”
“先帝在天有靈,亦當含笑九泉矣!!”
“不夠。”唐奕很少嗆著老師說話。
“師父今天倒是提醒我了。”
“提醒什么?”
“人心不變,世道再變”唐奕扶著范仲淹慢慢走上山路。
“也終究是一時之變啊!”
唐奕突然記起,在后世,黑格爾曾經這樣評價滿清時代的中國,他說:那是一個“停滯的帝國”。
無獨有偶,世界歷史學泰斗湯國比也曾這樣評價中國,他說,中國幾千年都處在“僵化狀態”。
當然,這種僵化和停滯不是指文化和科技,而是,精神狀態。
從前,唐奕一直認為滿清的格格不入是體制問題,更是儒學走上了歪路。可是,他忽略了這些只是上層問題,真正的根本原因還是在于人民。
在于
民族性!
直到今天,直到看似無關緊要卻幾乎可以扳倒他,改變一個國家命運的規矩,唐奕才猛的意識到什么是民族性,什么是漢人的病根所在。
順民,還有專制藝術,二者相輔相成,這才是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真正成因。
“順民”,唐奕想不出還有哪個民族、哪個國家能造出這樣一個詞匯。
只看字面就知道,這代表著順從,代表著已經做好了準備,在任何權力、暴力和不公面前低頭。
所以,太祖只用了一個潘美,到后周的朝堂上三言兩句就奪得了天下。
所以,金兵南下,徽宗寧可去搶妓女的錢,也不敢動用大軍與之一戰。
所以,滿清入關,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殺一殺就可以威懾下天,只憑十幾萬人就掌控了億萬民眾的中原。
所以,日軍入侵
可以讓漢人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
順從、隱忍,已經烙印在了骨子里,試問這樣的百姓何以迸發能量,號令天下?
唐奕猛的意識到,這里是大宋,不是破后而立的新中國。
狼性、鐵血,并不是他鼓吹幾個英雄,創造一個繁花似錦,就可以埋下種子的。
也許
也許,在燕云復宋,閻王營保家衛國,還有大宋蒸蒸日上這些事實的影響下,百姓心里會點燃一撮火焰
可是,哪朝哪代中興之時不是如此呢?
等到國家蒙難,面臨逆境之時,那些百姓又將變回順民,任由屠刀架在脖子上,然后
落下來!!
那么話說回來,是什么造就了“順民”這個詞?“順民”這個思維呢?
當然就是漢人所有智慧的結晶,比四大發明還有分量,還有高明百倍的——
專制制度!
即使唐奕身為統治者,他也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感嘆,漢人的統治智慧實在太高明了。
有高深的理論,有精密的設計,有龐大的體系,還有無數以讀書人自居的追隨者。
正是這種從秦漢興起,演變千年,不斷完善的專制體系,不但把暴民變成了順民,甚至能把草原狼變成看門狗。
不得不說,這種順從幫助統治者管理了這個龐大的國家。可是從更長遠的、高于統治者的角度來看,這種順從,包括從中演變而出的各種規矩,真的都是好的嗎?就沒有糟粕嗎?
顯然,唐奕并不認同。
也許,這正是趙禎嘴里那個千年王朝所需要的,可絕不是唐奕心中的那個千年王朝——
一個順從的、停滯的、僵化的千年王朝。
“老夫倒真想看看,你要怎么贏。”
范仲淹還是想不通,唐奕哪有任何的勝算。
“徹底打破嗎?再立新規?”
唐奕搖頭,“好的留下,壞的改過來就是。”
沒好氣地斜了一眼師尊,“您的弟子可不是莽夫。”
“呵呵....”范仲淹被唐奕逗樂了。“可不那么好改。”
“你倒說說,要怎么個改法?”
唐奕一聳肩,“不知道。”
“不知道?”
“但總會知道的。”
“那你就說說,這當下要如何破局吧?”
唐奕又是揶揄,“破什么局啊,先把眼前的問題解決了再說吧!”
“對了....”說到這兒倒是提醒了唐奕。
“師父知道今天誰站在趙宗球身邊嗎?”
“誰啊?”
“韓嘉彥,韓琦的兒子!”
“呵呵”
范仲淹聞言,似有深意地干笑兩聲,隨之無奈搖頭。
“韓稚圭果然不是凡人,這個時機選的還真是好啊!”
“哦??”
唐奕一挑眉頭,看老師這反應,好像早有準備啊?
“師父,你怎么一點都不意外呢?”
哪成想,范仲淹眼珠子一立,“老夫意外什么?”
探手入懷,“信,兩天前就到了,還有什么可意外的?”
唐奕看著信封上“弟,韓琦敬上”幾個大字,頓時徹底無語了,韓琦這老貨是真他媽不要臉啊,這也叫得出口?
埋怨地露出一絲嗔怪,“我就說嘛”
“您老這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作派,剛才怎么那么神,把我唬的一愣一愣的。”
“還以為寶刀未老呢....”
“原來”
“原來是早就有準備啊!”
“去!”范仲淹一甩手。“你個小混蛋,怎么和你老師說話呢?”
“嘿嘿....”唐奕陪笑。“不小了,都快四十了。”
“是啊....”范仲淹被唐奕勾起了回憶。
“當年,你在唐記對著老夫吹牛皮的時候,才那么一點兒大”
“這一轉眼,都快四十了。”
“時間....真快啊!”
掙脫唐奕的攙扶,“忙你的去吧,老夫自己能回去。”
說著,似有深意,“這段時間,有得你忙了。”
唐奕不依,上去繼續攙扶著。
“放心,曹國舅他們還得一會兒才能到呢。”
“嗯?”范仲淹一歪頭。“有安排?”
“能沒有嗎?”唐奕淡笑。
“還沒出城就已經派人去叫曹佾、潘豐等人來觀瀾了。”
“你要動商合?”范仲淹更是疑惑。
“曹潘幾家可是好幾年沒在朝堂上露面了,現在出來合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