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徐媽子飛出去撲到人群里撞倒一片,唐奕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這老媽子,失去理智了。”
說完,大搖大擺地邁步進了小樓,留下一眾呆呆傻傻的吃瓜群眾,還有載倒了爬起來又撲來的徐媽子。
“爺啊!”
“你可....”
咣當!!
徐媽子直接頂在了門。
卻是唐奕見勢不妙,從里把門關了。
“誰也不許給她開門!”
一邊命令著一眾使女婆子,一邊往里走。
“他娘的,這老媽子瘋”
喝罵之聲乍然而止,連動作也一并僵在那里。
樓還是那座樓,陳設也依舊是原來的陳設。
人,也還是那個人。
依舊是青絲如瀑,紅妝似火,倚欄相望
唐奕一陣恍惚,猶記得第一次來凝香閣,她也是如今日一般紅火,如今日一般耀眼,讓自己深深的陷了進去。
突然發現,事前想好的千言萬語、算計好的聲色厲斂,這一刻卻是半點也表現不出來了。
收起那份假裝的跳脫,緩步入廳,然后沉默無言地邁樓梯。
低頭看腳,卻是恨不得這臺階再多些,再長些,期盼多走一會兒,能讓自己更顯從容。
可是,怎么從容得了呢?面那個女人為他生了一個孩子。
終于,樓梯還是走完了,眼前除了自己的腳,又多出一雙纖細小足。
抬起頭,露出一個自認還算過得去的笑臉。
“你來了啊?”
“噗....”
樓下一眾使女婆子笑出了聲兒,還當這瘋子能說出什么來,結果卻是這么一句,“你來了啊?”不應該是自家娘子說這句嗎?
唐奕也知道說錯了話,臊紅著臉撓著后腦勺。
“笑?再笑沒有賞錢!”
倒是冷香奴唐奕還要正常些,說出一句正常的話來。
“怎么突然回來了?”
“哦。”
唐奕錯愕了一下,立即答道:“回來請陛下賜婚。”
樓一肅。
唐奕是恨不得抽自己個大嘴巴,特么又說錯話了,沒事你提這個干嘛?
“我....”
場面一時僵住。良久,還是冷香奴目光一柔,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仿佛唐奕說的是另一個男人的事情,深深一拂,“奴奴給爺道喜了。”
“我....”
“爺請廳安坐,奴奴給您調茶。”
冷香奴根本不給唐奕說話的機會,依舊是笑的甜美,恭恭敬敬地把唐奕讓進花廳。
“奴奴這碾茶。”
“爺,慢等,奴奴去燒水。”
“爺是剛下船嗎?奴奴這去拿面湯,給爺洗洗風塵。”
“爺....”
“好了!”唐奕冷然一喝。“你我到了今天這一步,還有這個必要嗎!?”
碰!!
冷香奴手的茶杯應聲劃落,整個人似是泄了氣的皮球此萎靡下來,兩行清淚泱泱而下。
唐奕起身,前扶起她,“何必呢?憋在心里苦的是自己。”
把地的茶碗撿起來,“我好好的回憶了一下,似乎咱們從來沒有好好的說過話。”
“可能吧...”冷香奴恍惚的接著話。盼著他回來,沒想到這么快,也沒想到是回事辦這個事情。
唐奕緩著調子,“今天不斗嘴,也不賭氣,坦坦蕩蕩的說幾句心里話,好嗎?”
“好!”冷香奴回過神來,胡亂抹了一把嘴角的淚痕,眼神之,仍不肯放下那份倔強。
重新拿來茶具,“奴奴給爺調茶,爺想說什么,說吧。”
唐奕暗暗搖頭,既氣的不行,又恨的心癢癢,怎么生出這么一頭倔!
“你沒話要對我說嗎?”
“沒有!”
“那你不想孩子?”
冷香奴仿佛一下被扼住了要害,動都不會動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無聲滑落。
“誒...”唐奕長嘆一聲。“還是你來說,我來答吧。”
冷香奴緩緩而動,又忙活起來,眼神飄忽的開口道。
“他,他還好嗎?”
“好,能吃能睡,眉眼越長越像你了。”
“像我?”
心一蕩,隨之眉頭輕觸,似是自語:“像我....太女氣了。”
“對了”
“有名字了嗎?”
“有,唐俊。”
“唐俊....”冷香奴依舊是那副失神的樣子,喃喃復述。
“好名字....”
不知為何,言語之,既有喜歡,又有失落。
唐奕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你喜歡那個孩子,對嗎?”
“喜...”只吐出一個字,冷香奴停了下來,隨之緩緩搖頭。
“不喜歡!”
“你離不開他,對嗎?”
“不對!”
“我們說好的,不賭氣,不斗嘴,坦坦蕩蕩。”
“我....”冷香奴幾近崩潰,眼淚不爭氣地又狂涌而出。
幾近嘶吼道:“那是我的骨肉,我怎么不愛!?”
“那為什么還要萬里迢迢送到我那里去!?”
“為了...”冷香奴眼神除了倔強,又多幾分哀戚。
“為了他好”
“那為什么肯為我生孩子,當初卻不跟我走?”
“為了你好”
冷香奴抬起頭,慘笑著看向唐奕,“他是唐瘋子的兒子,這是他的驕傲。”
“但他不能有一個青樓艷姐,內里更是暗藏禍心的細作當娘,這是他的恥辱!”
“同樣!”冷香奴越說越激動,仿佛想一下把心郁結全部發泄出來。
“你是大宋的英雄,是二十幾歲封王的一流人物。不能被一個青樓女子毀了清譽,更不能把一個細作放在身邊!”
唐奕一陣沉默,心突然冒出一個怪的想法:這個女人敏感、倔強。
如果生在后世,必然是個不肯低頭的女強人。只不過,她和自己一樣,生錯了時代。
“起來。”唐奕再一次把香奴攙扶起來。
“過來。”挽著她來到里間,來到梳妝臺前。
“坐下。”
“干嘛?”
唐奕不出聲,擺正案的銅鏡,讓二人的臉都映在鏡。
手掌輕輕地放在冷香奴的肩頭,讓她能清楚的感覺到手傳來的溫度。
“你的心里話說完了,讓我也說幾句吧。”
說著話,唐奕在冷香奴頭輕輕一摘,一串珠花落在了手,冷香奴一頭烏發,也隨之散落而下。
“你說孩子不能有一個青樓女子的母親,我不能有一個青樓女子的女人。”
“其實,你在意的并不是這些。”
“你在意的不是別人怎么看我們,而是別人怎么看你。”
“你....”
“別說話,聽我說完。”
唐奕聲音不容有異,一邊拿起梳子,輕輕梳過她的一頭秀發,一邊繼續道:“準確的說,你在意的是我怎么看你。”
“對嗎?”
見冷香奴不說話,“從一開始咱們的相識,伴隨著異于常理的另一層關系。”
“而這個你心最最深處的秘密卻被我一下拆穿了。”
“你既有恐懼,又接受不了,更不肯服輸。”
“所以,在我的問題,你異常的倔強,從不肯妥協。”
“對嗎?”
“你不答,我當你默認了。”唐奕一邊給冷香奴梳頭,一邊道。
“那我也來說說我是怎么想的吧。”
“你說....”
其實,冷香奴也不知道唐奕所說自己的對不對,只是單純的想聽他說下去。
況且,她從來沒想過唐奕還有柔情的一面,從來沒想到他會給自己梳頭。
“我不懂女人。”
第一句話讓冷香奴意外的一怔。
而唐奕則是露出靦腆的一笑,“真的,我真的不懂女人。”
說著,唐奕看向鏡的冷香奴,似是回憶,似是閑談,悠悠道來。
“福康公主,那是官家硬塞給我的,說白了,政治的味道更多一些。”
“本來想拒絕,可是相處久了,又舍不得了。”
“咯....”
冷香奴忍不住輕笑。這呆子說的理直氣壯,舍不得了,好像吃了多大的虧一樣。
兩人之間的氣氛為之一緩,不似剛剛那般沉重了。可冷香奴也只是笑了一下,沒有搭話,恬靜地看著鏡的唐奕,等著他的下。
“君姐姐是一時善念種下的緣,這么多年風里雨里,都一直在我左右,那份情早融到了血液里,她也早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沒有她,我活不下去!”
“巧哥....”說到這兒,唐奕自己都笑了。“巧哥是我從大遼撿回來的。當時的她,那么小,那么天真,那么可憐....”
冷香奴忍不住搭話,“公子與奴奴說這些做甚?”
“別說話!”唐奕在冷香奴的頭輕拍了一下,板著臉道。“聽我說完。”
冷香奴知趣的扁了扁嘴,真的是安靜下來。
“這三個女人于我都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沒有什么感天動地,亦沒有什么風花雪月,什么綿情蜜意。”
“只是時候到了,沒她們不行了,成了今天的樣子。”
唐奕的話又觸動了冷香奴心里的敏感,神情一哀。
“她們與公子是有故事的,可是....奴奴沒有。”
“錯了!”唐奕篤定的眼神從鏡折射進冷香奴的眼,讓她心頭為之一顫。
“哪錯了?”
“哪錯了?”唐奕反倒愕然地答不出來了。
沉默良久,其間幾張其口,卻沒吐出半字。
也許,正如他所言,他不懂女人,更不懂在女人面前如何表達自己,事到臨頭反倒不知道該怎么說清楚了。
“我是說....”
“我的意思是說,我不會取悅女人,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們,她們都是硬擠進來的。”
“真絕情。”冷香奴嘟著嘴,忍不住吐槽。“巧哥妹妹聽到,怕是會傷心的。”
“去!”唐奕笑吧一聲。“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奴奴還真不知道爺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在她們出現之前,甚至她們已經出現之后,我沒想過會有今天。”
“嗨!”唐奕急的猛拍了一個腦門兒。“跟你這么說吧,老子沒主動追過小娘,也根本不知道怎么追小娘!”
“呵呵。”冷香奴更覺有趣。“爺急什么?”
唐奕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跟你著不完的急,處處與老子擰著來。”
“爺到底想說什么?”
“我想說....”唐奕安靜下來“我想說....”
“水到渠成,吾之福也。”
“一見傾心,吾之命也。”
“可是....”看著鏡一團火焰般的冷香奴。“一見傾心來了,我卻不知道如何處之了。”
冷香奴心頭猛的一顫,瞬間面頰發燙,似有期盼的追問。
“一見傾心的...是誰?”
“你!”
唐奕一眨不眨地看著冷香奴,“直到看到孩子的那一刻我才發現,原來從第一眼見你,我已經認定了你!”
只不過,我用錯了方法。
其實,回想唐奕對待冷香奴的種種,不難看出,他像一個情痘初開的大男孩,即在女孩面前顯擺自己的力量,又處處與之做對,想引起人家的注意。
像青蔥歲月里的我們,會揪女孩的辮子,會把磚頭塞進女孩的書包,會把她具盒里的筆都拆成零件,會在放學的路吼著巨難聽的歌在她身邊呼嘯而過。
會罵她笨,會說她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想讓她咬牙切齒掐著自己腰間軟肉不放,想看她的馬尾在校園里飛揚。
許多年過后,才知道當年的愚蠢,原來叫作——
愛情。
現在想來,唐奕的心理亦是如此。
其實,當他知道冷香奴是細作之后,正常人的做法是暗除掉,聰明人的做法是留之不發,以待后用。
可是唐奕偏偏選了一個最愚蠢的做法。
殊不知,他只是想看到冷香奴被拆穿時的表情,只是想在這個女人面前彰顯自己的無所不能。
輕輕地把冷香奴的長發挽起,盤在頭頂。
“從前,唐瘋子做了什么荒唐事傷到了姑娘,奕在此賠罪了。”
“我....”冷香奴眼含淚,欲言又止。
唐奕把珠花穿,繼續道:“別再說你是什么細作,什么青樓姐兒。”
“唐奕扛得起一個瘋子之名,卻扛不起歌伎入幕嗎?”
“爺....”
“以后也別叫爺。”把最后幾捋碎發小心幫她掖在耳后。
“盤了髻,不是姑娘了。”
“為人婦,要叫夫君。”
看著鏡變了另一番模樣的冷香奴,唐奕由衷地笑了。
“原來,紅妖精盤髻更加的嫵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