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席過后,吳明獨自站在廂房的院落中,注視著一株幽曇花緩緩開放。
夜風習習而過,陰間天昏地暗,自然沒有白日與黑夜的區別,但卻以陰力的強弱漲跌為日夜之分。
并且,按照吳明的感知,卻是恰好與陽世相反。
也就是說,陽世朝陽東升之時,陰間反而是夜晚,而凡間萬籟俱靜之時,正好卻是鬼類的活躍期。
“算起來,進入冥土已經有著四日……”
幽暗的曇花靜謐飄零,吳明的眸子也帶著花瓣的倒影,顯得深邃非常:“我們這批輪回者,恐怕一來就受到了那黑山君所謂的‘法界’影響,陰神直接墜落幽冥,靈肉兩分……”
這情況,相當危險。
像吳明這種修煉者,陰神雖可在冥土久存,但日積月累,也不免受到影響,更重要的卻是陽世肉身,不得靈識主持,也是支撐不過七日。
“還剩三天么?”
吳明沉吟著:“之前,徐子權示意我去找他,難道是要攤牌?可惜……他一個法家言咒士,真正應對情況,恐怕還沒有我知道的多呢……”
不過作為輪回者,互相交換情報卻是必須。
正當他想移步之時,表情卻又是一動。
呼呼!
一片正在從幽曇花之上凋零的花瓣,下落速度越來越慢,最后詭異地停滯在半空。
風,一下子靜止了。
不止是花朵與微風,甚至這片天、這片地,都陷入了一個‘凝固’的狀態之下,被一層無形的強大力場所影響。
位于這當中的一切,都會受到這領域主人的控制,甚至弱小者,連生死都不能自已。
“這是……神祗法域?一尊強大的神祗降臨了!”
死寂當中,吳明身上一圈清光閃爍,卻是眸子一動,深深一禮:“不知城隍法駕降臨,未曾遠迎,多有得罪,還望尊神不要見怪!”
“本神今日出來,只是為了一見故人,當年一面之緣,還曾記否?”
清清如玉的聲音傳來。
耀眼的赤光鋪地,一尊神祗緩緩走進,吳明靈眼睜至極限,卻還是見不得本體,只能看到金紅之氣宛然成云,沖天而起,直有十丈之高,鎮壓八方,威嚴浩大充滿,中間更是隱隱有著一點青色,令吳明靈眼刺痛。
‘這已經遠遠不是正七品一縣城隍的位格了吧?’
吳明心里暗暗驚訝。
知道這個城隍說的一面之緣,乃是上次參謁城隍廟之事,更令他詫異的,卻是這位黑臺城隍的神力!
若是正七品,神力當為赤紅。
而現在,卻是外紅內金,根基深藏,光這表象,就已經絲毫不比自己見過的郡城隍王中遜色了。
‘此城隍神祗,當真深不可測啊……我原本以為,此神不過靠著陽世官府與修道界之助,才能與黑山君略略抗衡,但現在觀之,卻是神力似海,神威如獄,并且,真正的本命深藏,似帶青色……’
神道氣運,集合眾生愿力,與人道有著些微不同。
就好像此時的城隍,雖然品質上與吳晴相差不多,但總量上卻要超出十倍百倍不止!
這代表的,就是兩人間相差十倍百倍的實力差距,半點都做不得假!
‘并且……本命帶青,就說明此神之前位階頗高……難道是曾經哪位大神被削落貶謫下來的?’
心里念頭電轉,吳明卻是躬身而禮:“當年承蒙尊神垂憐,賜予六丁六甲神符,才能一舉殲滅黑風大將,感激不盡!”
“罷了!”
這神祗金色的眸子在吳明身上打量一眼,徑自上前。
轟隆!
金光結為一朵朵天花落下,周圍土木大興,磚石合攏,頃刻間化為一座殿堂,中間一尊神座光芒萬丈,冉冉升起。
神祗法域之下,又是在冥土當中,只要舍得神力,改天換日,當真只在黑臺城隍一念之間。
祂肅穆坐下,周圍編鐘、玉鼓自動轟鳴。
赤氣金光收斂,隱隱可見一個人影端坐,完美的身軀被光芒包裹,只能略微分辨形體,端莊肅穆,威嚴充滿。
“我聽手下的功曹所言,你想回轉陽世?”
吳明垂首,對面神祗如冰玉交擊的聲音就傳入耳中。
“正是!在下誤入冥土,還望城隍搭救!”
此時別無他法,只能一咬牙說著。
“本神不論你是何人,有何目的,又與旁邊那個法家子弟有何勾結,送你回陽世,也并無不可,只是無功不受祿,此句可曾聽過?”
黑臺城隍淡然說著,令吳明心里一跳:
“還請城隍大人明言!”
“黑水鎮土地神敕,尚在你之身上,若你以此物交換,本尊便為你打開陽世之門,如何?”
這句話,大出吳明預料,特別是此種交易般的語氣,更是令他吃驚。
當即取出神敕,說道:“若尊神想要,為何不直接取走此物?在下也愿意獻上。”
“還是那句,無功不受祿!”
黑臺城隍卻是搖頭。
吳明眼珠轉了轉,忽然一笑:“我卻是個貪心的,想要問一句,除此之外,可還有別的法子?”
這句一出口,金座上光焰一閃,強大的靈壓驟然倍增。
吳明身形一顫,旋即卻又恢復平靜,默默等著。
“本尊非為邪神,自然不會巧取豪奪,一切照章辦事,一視同仁,你之肉身還在,非為冥土之鬼,自然可以還陽,只是需要以善功還之!”
良久之后,這黑臺城隍卻是說著,話語中的味道,令吳明更是一怔:
‘這是故意放我一馬,讓我過關么?’
他心里頗為奇怪:‘這黑水鎮神敕,嚴格說來,還是歸屬祂管轄范圍之內,便是強行收回,也沾惹不了多少麻煩吧?為何要如此?難道又是有著布置,準備拿我下一招閑棋?’
這時卻是清楚,誘餌雖好,也不是隨口就能吞的。
否則,到時候逼得自己真的要擔任這黑水鎮土地,在城隍手下辦事還債,樂子就大發了。
而話都說出口了,不吞也是不行,吳明也不會甘心——收益必定伴隨風險,不冒大風險,又怎么會有大收獲?
咬了咬牙,就問:“善功何處尋?”
“此乃功曹之事,你自去問他就是了!”
“那好!”
吳明慨然道:“距離七日大限,還有三日時光,我自去收集善功,若成,便以功勛還之,若不成,就以神敕抵償,還請尊神大開方便之門,如何?”
這話一出口,卻是心里忐忑,暗暗與隨侯珠聯系,表面上做恭敬狀,默默等著。
“呵呵……你果是個貪心的人!”
良久之后,金座上的聲音傳來,卻也沒有多少慍怒的味道:“便隨了你吧!”
嘩啦!
金光一下極盛,隨后緩緩消散。
吳明一怔,旋即就見那片曇花之瓣慢慢飄下,零落成泥碾作塵,唯有一絲暗香如故。
之前的金殿、神祗、法域……都仿佛是錯覺,但他心里卻清楚,這所代表的力量,完全真實不虛!
“這城隍,當真出乎預料的好說話……”
吳明長出口氣,唯是如此,他心里的警兆卻是更甚,差點就想直接追上去,答應之前條件算了。
但也知道只是臆想,還有可能真正開罪神祗,只能作罷。
“黑臺城隍都是如此,那更壓祂一頭的黑山君,又該如何法力深沉,心機莫測?”
帶著滿腹心事,吳明就來到了旁邊廂房。
“你來晚了!”
徐子權眉頭微蹙,有著一絲不滿。
“臨時有些事情耽擱,抱歉!”
吳明見此,心里又是一嘆,黑臺城隍雖然獨身而來,聲勢卻頗為浩大,但僅僅一墻之隔的徐子權卻是發現不了半點,這當中所展露的控制力,更是高深到恐怖。
這時也無意將外人拉進來,只是一笑:“重新介紹一下,輪回者,道號無名!”
“法家門徒徐子權,同樣也是輪回者!”
徐子權僵硬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復又轉為肅穆:“本次主神殿任務太過詭異,實在大違常理,令我每每思之,都是心驚膽顫!”
“不知道你這次,可是……”
吳明瞳孔一縮,脫口問著。
“不錯,宙級任務,真身穿越……”徐子權搖頭:“自從一年之前開始,這主神殿就變得頗為奇怪,變化莫測,奈何我等卻是窺不破真實……”
這說的,就十分無奈。
縱然他是法家得意門生,面對永遠不知根底的主神殿,照樣得望洋興嘆,無處下手。
“貧道也是心有惶惶,卻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吳明發揮影帝級演技,說得就好像完全不關他事一般。
并且,他道行高深,妥妥的法師位階,清光大放,一舉一動都是資深老手的模樣,令徐子權沒有絲毫懷疑。
兩人又互相試探了幾句,可惜都是流于表面,交換了幾條情報之后,卻是雙雙住口不言,改為品茗下棋。
“哈哈……兩位當真好興致!”
片刻之后,衛善初就走了進來,見著這幕,先是一怔,旋即就笑道:“兩位之事,我已經向城隍稟告,城隍明言不必參見,若要還陽,直接湊足一千善功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