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著眼鏡的翻譯官也跟著進了大門,再后面一個脖子上掛著相機的鬼子戰地記者也跟著進了大門,可是當再后面那個扛著少尉軍銜的鬼子副官以及身后的一隊衛兵也想進門時,卻讓鬼子少佐伸手制止了。
鬼子少佐道:“你們留在外面。”
“哈依!”鬼子少尉便立刻頓停步。
看到這一幕,鬼子記者舉起相機一頓拍。
徐銳冷眼旁觀,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冷笑。
小鬼子這是在做秀,想營造親民的氣氛。
由于島國所限,日本歷史上幾乎沒有出現過像樣的戰略大家,可在戰術層面,日本歷史上卻很出了些人物,近代更可謂是人才輩出。
正因此,日軍的戰術執行能力可謂極強。
所以當日軍由攻勢作戰轉為治安肅正時,作風也立刻就變了。
在攻勢作戰時,日軍作風可謂野蠻至極,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可一旦轉入治安肅正,日軍的作風立刻就變得嚴謹起來,至少在沒有確切的證據時,等閑不會再對中國的無辜平民有什么騷擾,當然了,苛捐雜稅那是只多不少。
你還別不相信,關于這個,岡村寧次有個著名的論判。
岡村寧次在華方面軍司令官任上,判別某一地區是屬于日軍控制區、游擊區還是八路軍控制區時,有個著名標準:如果大街之上隨處可見大姑娘小媳婦,那就是日軍控制區,如果大姑娘小媳看到日軍就跑,那就是游擊區,而如果壓根就看不到大姑娘小媳婦,那就是八路軍控制區。
可見,在日軍的控制區域,治安其實還是可以的,至少大姑娘、小媳上街,不用擔心無緣無故被鬼子糟蹋。
這不,無錫的鬼子憲兵隊,就開始嘗試親民秀了。
徐六福將小鬼子讓進大廳,又趕緊吩咐傭人上茶。
鬼子少佐卻先向著徐六福深深的鞠了一躬,語氣很誠懇的說道:“老先生,由于戰局需要,此前皇軍曾對包興鎮進行掃蕩作戰,給鎮上的百姓帶來了傷害,我在此謹代表大日本帝國向老先生以及鎮上所有百姓表示歉意。”
四眼翻譯便趕緊將鬼子少佐的話翻譯過來。
徐六福便有些不知所措,小鬼子居然也講道理了?
徐六福沒有回應,鬼子少佐就彎著腰,不肯起身。
直到徐銳輕輕咳了一聲,徐六福才終于如夢方醒,趕緊伸手說:“太君言重了。”
四眼翻譯松口氣,趕緊轉譯過去,鬼子少佐這才順勢直起了身,又對徐六福說:“我們日本人喜歡直來直去,所以我也就有話直說了,我聽說老先生乃是遠近十里八鄉最為德高望重的長者,如果老先生能夠出面擔任維持會長,則對大家都有好處。”
“維持會長?”徐六福聞言臉色微變,這可不就是漢奸二鬼子么?
如果是平時,徐六福咬咬牙也就認了,只要能夠保包興一方安寧,他個人的榮辱其實不算什么,背負漢奸的罵名又如何?問題是,現在他府上可駐著一隊國軍,他身后還站著國軍的一個營長呢,這時候他又怎么敢答應?
他要真答應,國軍還不得把他給斃了?
當下徐六福如坐針氈,恨不得遁地逃走。
徐銳便知道,他如果不表態,徐六福是不敢答應當這個維持會長的。
當下徐銳說道:“叔,你當這個維持會長總比讓別人當這個維持會長,然后再禍害鄉親們要好,你說是吧?要不,你就答應了吧?”
鬼子少佐扭頭看徐銳,四眼翻譯趕緊把徐銳的話轉譯過去。
鬼子少佐聽完,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先和顏悅色的對著徐銳點點頭,又回頭對徐六福說道:“徐老先生,令侄是個聰明人,他已經看出來,皇軍其實是來解救廣大中國人的,大東亞共榮,對日本人對中國人都只有好處。”
聽完四眼翻譯的轉譯,徐六福問徐銳:“真就當?”
“當!“徐銳斬釘截鐵的道,“叔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好。”有了徐銳肯,徐六福心中也就有了底,當下對鬼子少佐說道,“老朽可以答應當這個維持會長,但是老朽也有兩個條件。”
鬼子少佐道:“徐老先生有條件盡管提。”
徐六福說道:“其一,日軍不得無故進入包興鎮擾民;其二,考慮到日軍對我包興鎮造成了不小的傷害,作為補償,應予減免至少三年錢糧稅賦。”
聽完四眼翻譯的轉譯,鬼子少佐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下來。
區區一鎮的錢糧對于幾乎已經占領半個中國的日軍來說根本不算什么。
相反,徐六福答應當這個維持會長,卻會對整個無錫乃至整個江蘇的日占區帶來良好的示范效應,所以鬼子少佐滿口答應下來。
在包府盤桓了半個小時,鬼子心滿意足的走了。
鬼子一出門,徐銳便匆匆返回后院。
才剛進院門,就現后院劍拔弩張,氣氛很是緊張。
只見李海、黑七、何書崖還有小毛、阿福五人手里都端著沖鋒槍,拿槍口瞄準了楊八難還有他的五名警衛員,楊八難和他的五名警衛也都舉著槍,雙方的槍栓都已經拉開了,讓徐銳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崔九他們居然也拿槍對準了楊八難等人。
“干什么?你們這是干什么?”徐銳怒道,“吃飽了撐的是吧?”
“你怎么不先問問你的部下?”楊八難道,“問問他們,為什么就非要攔著我們,不讓我們打小鬼子?”
徐銳說道:“鬼子都已經走了,打個球啊打。”
“鬼子走了?”楊八難聞言愣了一下,這是怎么說的?
難道小鬼子真不是姓徐的招來的,也不是沖他們來的?
徐銳冷然道:“現在你總該相信徐老爺子不是漢奸了吧?”
“那可未必。”楊八難反應也極快,從鬼子大張旗鼓的來,再到偃旗息鼓的走,很快就想明白其中關鍵,當即又聲色俱厲的問道,“徐營長,你和姓徐的是不是跟鬼子達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協議?我明白了,姓徐的是不是答應當維持會長了?”
徐六福送走鬼子來后院,正好聽到這句,當時臉色就不對了。
徐六福急道:“徐營長,你可得給老朽做證,并非老朽愿意當這個維持會長,老朽這也是為了鄉親們哪,老朽真沒想過當漢奸。”
“好啊,你真當鬼子的維持會長了,我槍斃了你這個狗漢奸!”楊八難說著,就掉轉槍口指向了徐六福。
徐六福聞言頓時臉如死灰。
徐銳便挺身上前,擋在了徐六福面前。
楊八難瞪著徐銳,沉聲道:“怎么,徐營長還想包庇這狗漢奸?”
徐銳冷森森的看著楊八難,沒有吭聲,心里卻在悄悄的整理措辭。
辯證學告訴我們,這個世界上幾乎所有事物都是矛盾的綜合體,幾乎就不存在絕對正確或者絕對錯誤的事情,就譬如說維持會長,也要一分為二的看,對于那些自甘墮落,鐵了心幫助鬼子欺壓同胞的敗類,當然是殺無赦!
可是對于那些內心仍然存有良知,只是迫于無奈,或者只是因為出于保護鄉親、減少流血傷亡的原因才不得已當了維持會長的人,卻要加以區別對待,對于這樣一部份人,如果不加以甄別就進行鎮壓,既是不公平的,也是不可取的。
像楊八難這樣的做法,痛快是痛快了,卻會嚴重撕裂同胞族群。
一個最基本的事實是,百姓繳納錢糧,當兵吃餉就該保護百姓。
現在小鬼子打進來了,當兵的拍拍屁股跑了,老百姓卻跑不了,他們能怎么辦?總不能日子不過了,全部跑去跟鬼子拼命吧?中國人真要全部拼光了,豈非正中鬼子下懷?大好的錦繡河山豈不是真的成了鬼子的家園?
所以,百姓只能自救,怎么自救?只能夠和鬼子虛予委蛇。
在廣大淪陷區,真正的鐵桿漢奸其實并不多,更多的就是像徐六福這樣,迫于無奈,或者是為了保護鄉親,不得已才跟小鬼子虛予委蛇,甚至就連那些二鬼子偽軍,真正兩手沾滿同胞鮮血的劊子手,也是廖廖無幾。
對于這部分人,八路軍的政策也是全力爭取,而不是鐵血鎮壓。
八路軍要是也像楊八難這樣做,只要是替鬼子辦過事的百姓,就不由分說加以鎮壓,那根本就別想在淪陷區站穩腳跟,更別提展壯大!八路軍之所以能展壯大,靠的就是淪陷區百姓的鼎力支持,你能因為這些百姓給鬼子干活就說他們是漢奸?
可是考慮再三,徐銳卻決定不做任何的解釋,因為他非常明白,像楊八難這樣的人,觀念里就只有黑與白,而不存在灰色地帶,對這些人來說,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你當了維持會長替小鬼子辦差,那就是漢奸!
不能說楊八難這種想法不對,但如果秉承楊八難的這種思維去打敵后游擊,結果只可能有一個,那就是死!
所以徐銳只能很強硬的表態:“也不怕告訴你,徐老爺子是我的遠房族叔,今天我還就包庇了,你能怎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