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迪化經由蘭州再到西安這條公路,統稱為西北公路。
在沿海地區全面失守,滇緬公路還沒有修通之前,西北公路跟經越南海防的鐵路線是中國與外界連系的唯二通道,國民政府從西方買的機器設備,以及蘇聯政府援助給國民政府的軍需物資,都要經這兩條通道進入中國。
但是,由于西北公路要經過大片無人區,所以很危險。
尤其是在公路兩側活動著數不清的馬匪,這些馬匪白天為民,夜晚為匪,大多都是附近活不下去的漢回各族牧民,這就使得西北公路更加的危險,除了有軍隊武裝押運的車隊,其余的小型商隊十之六七都會遭到馬匪的洗劫。
蘇聯政府援助給國民政府的軍需物資有軍隊負責押運,青馬、寧馬就算心里有想法,也不敢亂來,畢竟國難當頭,他們要是敢在這個時候派兵假扮馬匪劫奪國民軍的軍需物資,絕對會惹來老蔣的滔天大怒。
但是民間的公司商會的物資,就沒有這個待遇了。
不過,只要這些公司商會的車隊打起抗戰物資的集號,青馬、寧馬也不敢太過放肆,頂多就變著法收取一點厘金,至于沿途的馬匪,由于這些車隊人數龐大,且又有武裝保護,基本也是不敢碰的,所以八路軍駐迪化辦事處就想假借新昌公司的名義,把蘇共援助的這六卡車的武器彈藥運回到延安。
于世昌一回到駐扎地,便命令警衛排緊急集合。
這個警衛排就是用來保護辦事處的,人數不多,但是裝備還可以,成員大多都是當年西路軍的殘兵,軍事素養都是很不錯的。
不一會,警衛排四十多名老兵便已經集結完畢。
于世昌簡單說了幾句,便帶著警衛排前去車站。
在車站接到物資之后,四十多名老兵便分別上了新昌公司的七輛卡車,其中六輛裝的都是軍需物資,另外一輛專門用來坐人,不然一個排的士兵裝不下,然后跟別的公司或者商會的車輛會合,一起踏上了遙遠的歸途。
四天后,車隊便進入了張掖境內。
張掖府,三百旅旅部。
陳照銀急匆匆的走進了韓起功的辦公室。
這個陳照銀可不是普通人,他不僅是韓起功的心腹幕僚,更是張掖陳家的族長,說起張掖陳家,那可真的是歷史悠久,據說是西漢名將陳湯的后人,讓人熱血沸騰的那句“明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就是陳湯留下的。
韓起功對地方橫征暴斂、對部下又苛刻,卻仍能在張掖穩如泰山,不至于倒臺,主要就是因為有陳家等大家族支持!這又是民國時代的一大怪現象,民國時,地方上的宗族勢力強大到超乎你的想象,正因此,國民政府的治權只能到縣一級。
新中國成立后,通過大規模的土地改造,才打碎了地方宗族勢力。
言歸正傳,陳照銀一進門就問道:“玉公,聽說你要派兵劫奪八路軍物資?”
韓起功啊一聲,抬頭見是陳照銀,便笑道:“阿銀回來了,眼疾可曾看好?”
陳照銀因為犯了眼疾,所以前一陣子到西安看病去了,結果中途聽說韓起功要派兵劫奪八路軍的物資,就又急匆匆趕了回來。
陳照銀道:“先不說眼疾的事,玉公,你到底有沒有派兵?”
韓起功被陳照銀這種急切又強硬的態度弄得有些不太自在,陳照銀雖然是張掖陳家的族長,平時韓起功對他也頗為器重,但幕僚終歸是幕僚,這樣跟他說話卻是有些過了,當下語氣寡淡的說道:“我派兵了又如何,沒派兵又當如何?”
“如果沒有派兵,那就沒什么。”陳照銀頓了頓,沉聲說道,“如果派了兵,那麻煩就大了。”
“麻煩大了?”韓起功哂然道,“有多大?”
陳照銀很嚴肅的說道:“比天都要大的麻煩!”
“比天都要大的麻煩?”韓起功道,“我不信。”
陳照銀跺了跺腳,說:“玉公,你難道就沒有想過,整整六車的軍需物資,這么大的一塊肥肉,馬步芳為什么不自己去搶,卻非要把這個消息透露給你,讓玉公你派兵去搶呢?馬步芳什么時候這么好心了?”
韓起功心里便立刻咯頓了一聲。
是啊,馬步芳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好心了?
記得去年八路軍也有一批物資運往延安,韓起功得到消息后,都已經做好了派兵劫奪的準備工作,可是這批物資還沒進入張掖夜呢,就在玉門關外的死亡峽谷讓馬繼援那個小兔崽子給搶了,據說還殲滅了八路軍一個騎兵營。
這次,馬步芳怎么就不讓馬繼援去搶了?
難道,這里邊真的有什么問題?韓起功心里開始打鼓了。
當下韓起功小聲問道:“阿銀,莫非這中間真的有問題?”
“當然有問題,而且是大問題!”陳照銀再次跺了跺腳,說道,“玉公,你可曾聽說過徐銳,還有他的狼牙?”
“徐銳,狼牙?我當然聽說過。”韓起功道,“抗曰英雄嘛,打仗厲害。”
陳照銀道:“這個徐銳,已經帶著他的狼牙大隊來到延安了,跟我們河西近在咫尺,馬步芳就是擔心劫了這批物資,八路軍會跟他把新賬老賬一起清算,所以才忍痛把這么一塊肥肉推給玉公你,馬步芳是要把禍水引到玉公你頭上呀。”
陳照銀把話說到這程度,韓起功也終于反應過來了。
當下韓起功便惶然說道:“可是,我已經讓兆祥去高臺設伏了。”
“什么?高臺?!”陳照銀聞言頓時眼前一黑,險些當場昏死過去。
陳照銀在心底嘶聲大吼,韓起功你個二貨,還能再二一點嗎?你就算真的要劫物資,那也應該讓馬兆祥去玉門關外,或者干脆等八路軍的物資過了張掖之后,這樣東窗事發后,多少還能把責任推到別人頭上,還能夠把水攪混,你倒好,直接在自己的治下派部隊劫奪,這是怕八路軍不知道是你韓起功干的還是怎么著?
不過心里罵歸罵,作為幕僚還是應該盡力輔佐東翁。
當下陳照銀問道:“玉公,趕緊派人去阻止馬兆祥!”
“行行行,我這就派人!”韓起功連連點頭,又從門外叫進來一個衛士,然后讓他帶著自己的親筆令,騎上快馬前去高臺縣阻止馬兆祥。
然而,已經晚了。
幾乎是同一時間,馬兆祥率領的獨立騎兵營,已經在白疙瘩溝的一片胡楊林里圍住了新昌公司的車隊,當然,馬兆祥和手下的騎兵并沒有穿國民軍的軍裝,而是換上了各式各樣的破衣爛衫,扮成了響馬匪幫。
“吠,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馬兆祥臉上蒙巾,橫馬攔在公路中間,仰天大吼道,“識相的,把貨物留下,然后給我滾!”
于世昌從一輛卡車的副駕駛座下來,上前答話道:“鄙人乃是新昌公司的副經理,奉東家之命運輸一批物資回西安……”
馬兆祥不耐煩的打斷道:“老子管你新昌公司舊昌公司,物資留下,人都給我滾!我只給你們十秒鐘,十秒鐘之內不滾,那可就別怪老子辣手無情。”
于世昌道:“我們新昌公司運送的可是抗戰物資,你們也敢動?”
“咦呀嗬,抗戰物資?好大的來頭!”馬兆祥冷笑了兩聲,然后直接就掏出手槍,對準于世昌胸口就是叭的一槍。
于世昌猝不及防之下,頓時中槍倒地。
“老子管你抗不抗戰,全都給我殺了!”馬兆祥厲聲喝道,“一個不許放過!”
獨立騎兵營的官兵便立刻揮舞著馬刀,嗷嗷叫著沖殺過來,由于兩下里距離太近,押車的八路軍戰士只開了一槍,馬家軍的匪兵便已經沖到他們近前,馬家軍出了名的兇悍,近戰連鬼子都不是他們的對手,這四十多個八路軍雖然都是老紅軍,但是近身搏斗,卻還是打不過馬家軍匪兵,不到片刻,四十多名老兵便全部倒在了血泊中。
不僅新昌公司的車隊,別的公司商會的車隊也跟著遭了殃。
馬兆祥縱馬從于世昌的尸體上跨過去,來到了一輛卡車前。
兩名見機得快的匪兵便趕緊跳上卡車,掀開車廂里覆蓋著的帆布,露出了里邊堆積如山的長條木板箱,其中一名匪兵更拔出刺刀,三兩下就撬開了一口箱子,打開后,里邊卻是黃澄澄的步槍彈,馬兆祥的眼睛便立刻亮了。
看來沒錯,這就是八路軍的軍需物資。
這下好了,韓起功這回可是闖大禍了!
正想著呢,身后忽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回頭看時,便看到韓起功身邊的一名勤務兵正騎著快馬飛馳而來,馬兆祥的嘴角便立刻綻起一抹冷笑,這時候才想來阻止卻是晚了!不僅八路軍的物資劫了,甚至就連八路軍的人都已經殺光了,這下兩家的仇恨可是結大了。
當下馬兆祥打馬上前,朗聲說:“旅座派你來詢問消息的?請轉告旅座,活我們已經干完了,物資已經到手,押運的八路也被我們干掉了,絕對不會走漏任何消息!”說完,又扭頭對身后的騎兵喝道,“挖一個大坑,把人都給埋了!”
前來傳令的通信員便愣在了那里,活已經干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