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徐銳派了地瓜專門保護史沫特萊的安全,然后允許她在察哈爾獨立團的地盤上隨意的出入,無論是騎兵訓練基地、營房甚至是團部,對她都是完全開放的,徐銳這是要把一個真實的察哈爾獨立團展示給她。
徐銳比誰都更清楚,史沫特萊對中國的抗戰充滿了同情,所以,他們只需要將察哈爾獨立團的真實處境展現在她面前,就足夠了,因為他們察哈爾獨立團的處境確實艱難,最大的困難就是經費不足,甚至連飯都吃不起了。
這真不是哭窮,是,獨立團確實從歸綏還包頭搜刮到了一筆錢,但是這筆錢必須首先保證包頭工業區建設,還有包頭商家答應的捐款,也只兌付了一部分,他們沒說不給,而是要等茶貿公司有了營收之后再兌付剩余部分。
顯然,包頭的商家也不傻,不見兔子不撒鷹的道理他們也懂的。
所以,眼下察哈爾獨立團的日子確實過得很緊巴,飯都吃不上。
當然,必須說明,除了重慶的達官貴人外,這個時代的絕大部分中國人幾乎都吃不飽肚子,無論八路軍還是國軍,前線將士餓著肚子抗戰打鬼子那是常態,所以說,艱苦的并不只是察哈爾獨立團一家,徐銳也沒有刻意的哭窮。
前天,史沫特萊忽發奇想,想跟獨立團的戰士吃大鍋飯,然后不顧王滬生反對,徑直來到了騎兵一營駐地,結果卻被眼前景象驚呆了,獨立團為她準備的伙食是白面饃饃,然而騎兵一營官兵吃的卻是黑面饃饃,再加一點咸菜。
史沫特萊從籮筐里抓起一只咬了一口,卻發現粗糙得難以下咽,結果騎兵一營營長馬飛幽幽說道:“史沫特萊小姐,就這樣的黑面饃我們一天也只吃兩頓,有時還會斷頓,只有打仗的時候,才能一天吃三頓,而且還管飽。”
停頓了下,馬飛又說道:“所以,弟兄們都盼著打仗,因為只有打仗才能吃飽,沒有餓過的人根本就沒有辦法理解,那種感覺有多糟。”
史沫特萊的眼淚便刷的流下來了,因為她剛去過重慶,在重慶的時候,她幾乎每天都跟著孫夫人出入各種社交場合,出入其中的國府高官,還有各界名流,吃的、喝的、穿的還有玩的極盡奢華,有時候一頓飯就能吃掉好幾百大洋!
還有個高級將領為了給他新納的姨太太過生日,大擺筵席的花費那就不說了,光是給她準備生日禮物就花了五千多大洋!極盡奢侈之能事!
然而,前線的抗戰將士卻在餓著肚子抗擊日寇!
那天之后,史沫特萊就堅決要求取消她的小灶,堅持跟獨立團官兵吃黑面饃。
徐銳并沒有過多的矯情,當然了,他也不會真的一直讓史沫特萊吃黑面饃饃,每天借著訓練大王還有猛男的機會,徐銳還是會借機打一頭黃羊或者幾只野兔,盡可能的改善一下史沫特萊的伙食,史沫特萊也沒有拒絕。
幾天下來,史沫特萊搜集的素材就差不多了。
接著徐銳和王滬生跟史沫特萊來了一次長談。
史沫特來掏出筆記本,再掏出圓珠筆準備好,首先對徐銳說:“徐團長,首先我想要對你說一聲感謝,感謝你對我的信任,也感謝你給了我這么個體驗軍旅生活的機會,讓我深刻的懂得了中國軍隊抗擊日寇的艱辛。”
王滬生忽然之間有些鼻子酸酸的。
王滬生并不是為了眼前的艱辛而感懷,也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感懷,他是為了大革命時期餓死的戰友而傷感。
當年中央紅軍長征離開蘇區之后,只剩下一小部分紅軍以及傷員,堅持留在蘇區打游擊戰爭,那三年時間,真的是煉獄般的記憶,那時候,別說是黑面饃饃,許多時候他們甚至連野菜和樹皮草根都吃不上,只能吃觀音土!
多少戰友吃了觀音土,腹大如鼓在痛苦中死去?
王滬生現在回想起來,都依然感到深深的悲傷。
徐銳卻說道:“史沫特萊小姐,對于我們來說,吃不飽肚子其實并不算什么,這么點兒困難我們還是可以克服的,但是我們無法克服的是,武器彈藥的匱乏!這么多天,你想必也已經看到了不少,我們察哈爾獨立團是一個騎兵團,指戰員加在一起有兩千多人,但是能頂用的戰馬卻只有八百多匹,許多戰士騎乘的都是老弱病馬,要不干脆就是馱馬甚至騾子,這怎么能算是騎兵?”
停頓了一下,徐銳又道:“還有武器裝備,有中正式、漢陽造,小鬼子的三八大蓋,還有比利時毛瑟槍,無論是款項還是口徑,那都是五花八門,就這樣,還做不到每人一桿,至少有一半的戰士只能夠用刀!”
必須得說明,徐銳說的有些夸張了。
察哈爾獨立團的武器裝備五花八門,這是不爭的事實,但要說一半戰士還沒有槍支,那純粹就是扯淡了,五原會戰繳獲的武器,有一多半都落入徐銳手里,只是這一部份槍支,就足夠裝備察哈爾獨立團有余。
史沫特萊認真的記錄好,接著問道:“還有嗎?”
“當然。”徐銳點點頭說,“其實槍支不足還不算是真正的困難,真正的困難是彈藥,我們現在急需彈藥!史沫特萊小姐,你應該也看到了,我們察哈爾獨立團的官兵在訓練時,從來只練瞄準,從來就沒有搞過實彈射擊。”
“是的。”史沫特萊點點頭說,“我從未見過你們進行實彈射擊。”
“其實,并不是我們不想搞實彈射擊,而且沒有這個條件。”王滬生接著說道,“眼下我們全團的每支步槍平均備彈只有不到五發,甚至還不夠一次小型伏擊戰,吃不上飯,我們能克服,槍支不足,我們也能克服,但是沒有子彈,這個我們真克服不了。”
王滬生說的這個情況,就是實際情況,眼下察哈爾獨立團的確正面臨著彈藥嚴重短缺的窘境,察哈爾獨立團剛剛成立時,延安支援了一部分彈藥,后來在河套又繳獲了一部分,但是這點彈藥早在五原會戰中耗盡。
而五原會戰的繳獲中,槍支不少,彈藥卻是廖廖無幾。
這個也在情理之中,因為五原會戰打到最后,鬼子的彈藥儲備也已經所剩無幾,根本就沒有多余彈藥給人繳獲。
所以,察哈爾獨立團現在的確正面彈藥短缺。
而且,實際情況跟王滬生形容的也是差不多。
史沫特萊說:“我聽說,你們八路軍大多依靠繳獲來補充彈藥?”
“是有這么回事。”徐銳點點頭,又道,“但這只能補充一部分,而且只靠繳獲,是支撐不起大型戰役的,鬼子雖然暫時退出了綏遠,但是最遲到明年夏天,小鬼子一定還會向綏遠發起反撲,屆時,包頭茶路將面臨致命威脅!”
王滬生說道:“如果沒有足夠的彈藥儲備,包頭必定失守,那么,能給中國的抗戰帶來源源不斷的財政收入的包頭茶路也將再次中斷,這對于中國抗戰事業,將造成重創。”
“我的上帝。”史沫特萊在胸口不停劃十字,說,“包頭不能失守,一定要守住。”
徐銳沉聲道:“要守住包頭,就必須要有充足的彈藥儲備,所以我們想方設法從蘇聯人那里爭取來了一條子彈生產線,試圖自己生產子彈,但問題是,我們沒有足夠的錢,我們必須要有足夠的錢,才能夠把這條子彈生產線建起來。”
史沫特萊問道:“需要多少錢?等這次采訪完了,我就會直接飛重慶,到了重慶之后我可以幫助你們募捐,如有必要的話,我甚至可以請孫夫人一起幫你們募捐,多了不敢說,但是幾萬元,我想還是可以募集到的。”
“史沫特萊小姐,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徐銳搖搖頭,又道,“更何況,幾萬元也只是杯水車薪,因為我們跟蘇聯談好的合作是一攬子合作計劃,如果這個計劃能夠付諸實施,我們八路軍的武器裝備情況將會得到極大改善,中國的抗戰力量也將顯著加強,但問題是,要想實現這個合作計劃,需要大量的資金投入。”
停頓了下,徐銳又道:“從道路的改善到馬隊、駝隊的建立,從機器設備的引進到原材料的開采運輸,再到工廠的籌建、工人的招募及培訓,全都要錢,保守估計,都至少需要五百多萬元,甚至耗資上千萬元也是有可能的。”
工業建設,這確實是一個吞噬資金的無底黑洞。
既便是新中國成立后,舉一國之力搞工業建設,全國六億農民勒緊褲帶,也足足花了五年多時間,才勉強建成部分工業!所以,徐銳要想在包頭建工業區,既便是一個袖珍型的小型工業區,也絕對不是容易的事,其中最大的困難,就是資金不足!
上帝!史沫特萊驚呼了一聲,說道:“五百多萬,這我恐怕就無能為力了。”
徐銳說道:“我只希望史沫特萊小姐能夠把包頭的情況如實報告給孫夫人。”
“沒問題。”史沫特萊鄭重的點點頭,接著說道,“我一定會把包頭的情況,把你們察哈爾獨立團的實際情況,如實報告給孫夫人,哦不,不,我還要把你們察哈爾獨立團的實際困難通過密勒氏評論報等西方媒介,告訴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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