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拉掏出一串鑰匙,咔地一聲,將門打開。
杜迪安望著這個緩緩敞開的屋子,知道這將是他今后一段日子生活的地方。
“迪安,進來吧。”茱拉從門口旁的小柜子里,拿出一雙大人的棉布鞋,故意在杜迪安眼前晃了晃,似乎要逗弄他開心起來,“這是叔叔的鞋子,你先穿穿,等會兒晚上宵禁前,我帶你去買雙新的。”
杜迪安微怔一下,隨即便釋然,也是,領養孩子的其中一個條件,就是必須是已婚,也就是說,自己還有位素未蒙面的名義上的父親。
他自覺地脫下腳上臟兮兮的粗線鞋,粗糙的鞋子將他的腳刻出幾道生疼地紅印子,踩上干凈的棉布鞋時,一陣舒服地感覺傳來。
“來,我先帶你去洗洗。”茱拉熱情地道。
杜迪安本以為能舒舒服服地泡個澡,結果卻看到她只是用溫水浸濕下毛巾,然后擰干,幫自己擦拭臉和胳膊,這樣的洗澡方式,跟孤兒院完全一樣。
只是水的顏色要純凈得多。
杜迪安并不知道,在這個世界,包括貴族在內,都是用這種“干洗”的方式來洗澡,人們的普遍認知觀都覺得,水會削弱人體功能,減少疾病抵抗能力,即便是最愛干凈的貴族,一年也只會大洗一兩次而已。
洗完以后,茱拉讓杜迪安自己在家里到處熟悉熟悉,自己則將杜迪安換下的粗布衣物,拿去處理了。
杜迪安在屋子里轉了一圈,如他所料,并沒有見到什么有科技含量的物品,即便是一個簡單的發條鬧鐘都沒有,而且,他還看到一個只在童話故事里看到過的老式紡織機,他記得,那個童話故事的背景,似乎是歐洲中世紀時期,那時還沒有進入蒸汽時代。
雖然單單一個紡織機不能斷定什么,但杜迪安想到這幾個月所見的一切事物,心里已經確信,這個災后世界的文明程度,應該剛發展到蒸汽前的青銅時代,剛學會利用金屬。
這個發現,讓他心底不禁浮現出某些念頭……
傍晚,天色漸暗,空氣也冷了幾分,似乎又要下雨。
茱拉擔心杜迪安怕黑,早早便將油燈點燃,昏黃的光芒搖曳在杜迪安的臉龐上,每一次看見,茱拉都有種驚艷的感覺,實在太白凈了,比她的膚色都要雪白。
“要下雨了,叔叔還沒回么?”杜迪安看了一眼窗外說道。
茱拉笑了笑,心想這真是個乖孩子,道:“叔叔這幾天在趕制一批貨,晚上不回來了,你餓了沒,想吃什么我去做。”
“有什么就吃什么。”
“真是乖孩子,那就讓你嘗嘗媽媽的手藝,保準你愛吃。”茱拉自信滿滿地道。
……
……
轉眼間,一個月過去。
杜迪安已經見到了那位名義上的父親,叫格雷,是一個身材高瘦的中年男子,相貌平凡,性格跟茱拉一樣,待人溫和,職業是個「裁縫」,家里那臺紡織機就是他的工作臺,到了「黑雪季」時,就會將貨帶到家里來做,畢竟工廠里沒有火炭和煤爐。
茱拉領養孩子的事情,顯然是他們商議過的,第一次回家看到杜迪安時,他的表情跟孤兒院的那些大人們一樣,滿臉吃驚,等知道杜迪安除了有點自閉外,沒有任何其他毛病時,更是滿意得好幾天都收不住笑容。
夜晚。
災雨季常見的暴風雨再次降臨,雨淅瀝瀝地下著。
睡在自己小房間的杜迪安,徒然睜開眼睛,猛地坐起,才發現剛才只是個噩夢,然后就感覺全身都被冷汗濕透,衣服被汗水黏在皮膚上,有些難受,他抖動下衣服,忽然感覺到一陣尿意涌來,當即輕輕下床,穿上鞋子,輕輕拉開房門,卻發現斜對門的茱拉夫婦房間門縫下,還有昏黃的燈光亮著,不禁一怔。
這么晚,他們還沒睡?
杜迪安心中忽然突突跳了兩下,腦子里也不知在想什么,不知不覺地靠近了過去。
這個世界的建筑材質,顯然沒有考慮過隔音效果,至少茱拉家的沒有,細微地聲音從房間中傳來。
“你真的要這么做么?”這是茱拉的聲音,帶有幾分猶豫。
“我知道,你挺喜歡這個孩子,我也挺喜歡的,說實話,我也舍不得,可是,這次是難得的機會,如果他能被艾薇家的小姐看中,咱們就能搬入到商業區了,在那里,我們會找到更好的工作,如果你覺得寂寞,我們就再領養一個孩子,反正負擔得起。”
“不是錢的問題,我是擔心,杜迪安如果嫁到艾薇家去,這孩子不愛說話,會受人欺負的,他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我看病時見過那些嫁到大家族的孩子,過的跟仆人差不多,有的還不如仆人。”
房間里沉默了一會兒,格雷的聲音繼續響起,“茱拉,你應該這樣想,他本來就是一個貧民區的孤兒,如果不是我們,而是被別的農奴家庭領養,過的日子還不如仆人呢,而且能在艾薇家過上仆人的生活,不知道能羨煞多少旁人。。”
“可是……”
“好了,這件事就這么決定了,能不能成還是一回事呢。”
房間里沉默了下去。
門口的小小身影也沉默了下去,他小手緊緊地攥成拳頭,然后又慢慢地松了開來,轉過身,仿佛是拖著身體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連先前的尿意都忘記了一般。
坐在床上,杜迪安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忽然感覺到心很痛,雖然他一直將茱拉夫婦放在名義父母的身份上,可是這一個月茱拉夫婦無微不至的關懷,卻讓他非常的感動,心底也多出一分溫情,只是沒想到,這個世界又一次像嘲弄般地,打破了他心底的某些柔軟的美好。
在這夜深人靜時,他卻忽然覺得很孤獨。
心里忽然很想念知識淵博,對他嚴厲又溫柔的父親和母親,還有總喜歡捏自己耳朵的姐姐。
為什么,為什么偏偏留下來的是無能的自己?!
他握緊了拳頭,心中卻很無力,不知過去多久,他的心底慢慢地涌現出一個想法,既然……再也見不到父母和姐姐了,那,就讓這個陌生的世界,回到自己曾經熟悉的模樣吧!
沒有人知道,在這一個雨夜,歷史的齒輪,在這個黑暗中不起眼的小小身影胸膛里,緩緩地轉動前行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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