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當空高掛,已經略西偏,船還在那片海域來回,牛有道還杵劍站在船舷邊。
“道爺!你看!”
船上的公孫布突然發出驚呼,揮手指向海面。
牛有道已經看到了,瞳孔驟縮,盯著海面飛馳而來的重疊人影。
略近前,看清是段虎背著人,公孫布一驚,立刻閃身而出,飛去接應。
管芳儀偏頭看了眼屹立不動的牛有道,注意到他的臉頰狠狠緊繃著,扶著劍柄的手明顯在用力緊抓,手指骨節用力捏得發白!
盡管如此,牛有道的目光還在掃視海岸線一帶警惕著。
情緒明明激動的不行,還能保持這份冷靜,令管芳儀心中忍不住暗啐一聲,有夠變態的!
段虎很累,法力幾乎消耗殆盡,咬著牙,拼命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了這里。
見到了船還在,見到了公孫布來迎,見到了站在船舷的牛有道。
大姐的猜測沒錯,船沒走,道爺果然還在等他們!
都這個時辰了,他本已經不抱希望了,可道爺真的還在等他們!
明知有人在搜捕,還在這里等著,這是承擔了巨大風險的!
段虎熱淚瞬間奪眶而出,咧著嘴,顫抖著下巴,心情之激動,難以復加。
他背著黑牡丹已經飛掠不動了,起落的距離很短,最后幾近在海面上跑著。
公孫布閃來,一把攙扶住了他,看了眼他背后臉色慘白處在昏迷中的黑牡丹,神情一肅,趕緊拖著兩人快速回船。
三人一上船,公孫布立馬上手幫忙放下了昏迷中的黑牡丹,讓黑牡丹平躺下了。
段虎幾乎累癱了,沒了扶持,一屁股跌坐下了,在那一臉淚水的嗷嗷痛哭,“道爺,救救她,道爺,救救她……”
不用他說,幾乎同時幾只手都伸向了黑牡丹,查看她的傷勢,連管芳儀也沒忍住。
“警戒!開船!”牛有道抬眼朝公孫布喝了聲。
公孫布立刻縮回了手,站了起來,警惕著四周。
他明白牛有道的擔憂不是沒道理的,兩人這樣回來,很容易被人給盯梢跟上。
他同時對盯著這邊觀望的陸離君打了個手勢,示意出發!
陸離君轉身進了船艙內。
很快,大船轉向調頭,加快了速度,乘風破浪而去!
管芳儀臉色凝重,放在黑牡丹身上的手慢慢收了回來,慢慢站了起來,盯著昏迷中的黑牡丹,心中暗嘆一聲,這女人沒救了!
牛有道臉色很難看,突然猛抬頭,怒喝:“誰有續命靈丹?誰有續命靈丹?”
沒人吭聲,只有段虎的哽咽自責聲。
牛有道驟然盯向旁站的管芳儀,“你在齊京小心自保,做掮客又牽線搭橋幫人買賣過許多東西,遇上需要的好東西力所能及的情況下一定不會錯過,你身上一定有上好的傷藥是不是?”
管芳儀嘆道:“不錯,我有‘天濟丹’,按理說對她這種傷應該有效,可她的傷勢拖的太久了,肌體生機基本已經耗盡,加之她經脈寸斷,五臟六腑具損,煉化的藥效根本無法通過脈絡正常傳導,難以通達體軀發揮出作用來。你覺得她的身體還能等到天濟丹的藥效修復她的經脈后再對肌體發揮藥效嗎?她的傷拖的太久了,救不了的,現在只憑一口真氣吊著,沒必要再讓她承受藥效的痛苦!”
牛有道厲聲道:“你不試試怎么知道救不了?拿來!”半蹲半跪在那伸手索取。
管芳儀兩眼一瞪,“老娘花重金買的東西,給不給全憑自愿,你兇什么兇?老娘為她好,一片好心,你眼瞎啊!”
牛有道再次伸手,怒道:“多少錢我都翻倍給你,立刻給我拿來!”
“媽的,搞得老娘欠你的似的!”管芳儀嘴上憤憤不平,不過還是拉下斜背在身后的包裹,掏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了一顆蠟丸,遞出之時,目光無意中落在了黑牡丹的臉上,愣了一下。
牛有道立刻低頭一看。
也許是被他剛才的大嗓門給吵醒了,黑牡丹一雙顯得無力而柔弱的眼睛,黯淡無神地看著他,卻略帶微微笑意。
時隔這么久,又見到他了,她就知道他不會扔下她不管的。
她被段虎從水下帶出時,看到太陽所在位置,就知道早已過了開船的時間。
可她知道,只要道爺順利回到了船上,知道她不在了一定會等她的,她沒看錯人,真的在等她!
牛有道剛才為了她的著急和憤怒,她都看到了,也聽到了。
“道爺,我沒跟錯人。”黑牡丹柔弱微笑著,輕輕發聲,臉色慘白。
這一句沒跟錯人,令管芳儀嘴角用力抿了下,斜了牛有道一眼,手上蠟丸忽用力拍到了牛有道的手上。
而黑牡丹一說話,嘴角又有血跡滲出。
牛有道迅速捏破了蠟丸,里面露出一顆鮮紅的藥丸,沁人心脾的香氣如幽若浮漫。
二話不說,牛有道迅速將天濟丹納入她的嘴里,然后施法助她下咽,又迅速施法幫她煉化。
藥效快速催發,體內處處是內傷,觸及藥效,令黑牡丹臉頰出現苦楚神色。
“忍忍就過去了。”牛有道柔聲安慰。
管芳儀卻是直翻白眼,還是頭回見這家伙對人說話這么溫柔。
耳畔聽到熟悉的哭聲,黑牡丹雙眼無力一睜一開,“段虎,不要哭…”
段虎迅速爬了過來,哽咽道:“大姐,對不起,是我沒用。”
黑牡丹:“不要哭,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從沒這么開心過。”
段虎腦門抵在甲板上,悶聲哭泣。
“道爺…”
“不要說話,不要浪費精力,好好休息,很快就會好的。”
“不說,以后就沒機會了。”
牛有道雙手在袖子里用力握了握拳,盡管他很想救她,也逼著管芳儀拿出了天濟丹,可最終的救治結果會如何,其實他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船開了嗎?”黑牡丹問了聲,似乎想抬頭看看。
牛有道伸出雙手,將她從甲板上抱了起來,將她抱到了船頭。
抱著她坐在了船頭,一起看大船乘風破浪,一路向前,一路有風吹來,碧波浪濤無邊無際。
段虎依然在那伏地哽咽。
公孫布警戒四周之余,不時回頭看看船頭衣衫獵獵的兩人。
陸離君躲在船艙門口的陰影處,抱臂倚墻,也看著船頭的兩人。
手上提了個包裹晃蕩的管芳儀東張西望,似乎有些無聊,最后俯身撿起了牛有道扔在甲板上不管的佩劍,慢慢走到了船頭,坐在了船舷上,貌似看風景,卻不時偷瞄牛有道和黑牡丹。
看著海景,目光漸漸渙散的黑牡丹呢喃道:“在海上飄了這么久,才知道真好。道爺,你喜歡過我嗎?”
尾音近乎于無。
抱著她的牛有道低頭看了她一眼,然后慢慢抬頭,神色平靜地看著前方,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
等了一陣的管芳儀,屁股左右挪了挪,干咳一聲道:“你聾子啊,她問你有沒有喜歡過她?”
牛有道還是沒有吭聲,依舊神色平靜地看著前方,而黑牡丹也沒有了反應。
管芳儀突然心弦一顫,猛然起身,上前探頭一看,才發現黑牡丹的雙眼已經永遠地閉上了。
管芳儀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偏頭看向遠方,眼眶紅了!
船頭上三人,一個抱著,一個被抱著,一個站著。
一直到太陽西下,牛有道突然鏗鏘有力道:“段虎!”
紅著眼的段虎來到,“道爺!”
牛有道依然平靜,抱著人坐那不動,背對著淡淡問道:“說說吧,怎么回事?”
“這里一開始接到你那邊的傳訊……”段虎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及事情的詳細經過講了出來。
聽完后,牛有道盯著遼闊大海問道:“看來還真是曉月閣的人!”
段虎:“我不確定,但大姐說應該是曉月閣!”
“曉月閣果然名不虛傳!”牛有道波瀾不驚地夸贊了一句。
管芳儀瞥了一眼,發現他的態度平靜到有些不可思議……
皓月當空。
扶芳園深處,琴聲幽幽,韻味曠達滄桑。
蒼玉獨坐琴臺,十指起落撫弦,目不看琴,盯著前方,似乎在邊彈琴邊想著什么問題。
弟子獨孤靜快步來到,俯身在他耳邊低聲細語了幾句什么。
當!琴弦一聲脆響,崩斷。
蒼玉低頭看向了琴。
獨孤靜目光外瞟了眼,神情一肅,迅速側站到了一旁垂首。
蒼玉抬眼看去,只見兩名上了年紀的奴婢挑著燈籠,陪著一名貌美
貴婦人從竹林小徑中走來。
蒼玉亦迅速起身離開了琴臺,恭恭敬敬拱手行禮,“娘娘!”
貴婦人明眸目光掃過那張斷了弦的琴,幽嘆道:“國師有心事?”
蒼玉略欠身道:“一點無傷大雅的小事。”
貴婦人招手,奴婢將帶來的食盒放在了臺子上,貴婦人道:“國師操勞,我親手煮了點湯,不要嫌棄。”
蒼玉道:“不敢!”
貴婦人轉身看向夜空皓月,幽幽道:“秦時明月,今夕輝照何人天下?”
蒼玉:“人心所在,自有一番天地!”
“你不累嗎?”
“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我累了!”
貴婦人扔下話轉身而去。
蒼玉負手,踱步到憑欄處,獨孤靜慢慢走到他身邊,師徒二人目送離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