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爾看向奧路西亞的軀殼,瓷白的軀殼上布滿了傷痕,那具原本刻有深淵銘文的鎧甲也徹底的報廢。傷勢最嚴重的地方是奧路西亞的頭顱,被無焰之主的火焰燒的面目全非,內里的腦漿都散發著焦糊味道。
在大雨之中,奧路西亞全身都冒著刺鼻的白煙。
安格爾蹲下身,伸出手正準備觸碰這具軀殼的時候,耳邊卻傳來了一陣低啞的哀求聲。
“不要……店主……”
安格爾伸出的手,頓在了半空中,最后還是緩緩的放了下來。
他用余光看去,不遠處的格瑞伍正一臉祈求的望過來。
“它的身體已經死了。”安格爾輕聲一嘆。
當安格爾這句話說出來的剎那,格瑞伍愣了一下,這種說話的腔調,難道……
格瑞伍立刻反應過來,店主依舊是店主,并沒有被附身!
思及此,格瑞伍心中的陰霾稍霽。
如果店主真的被換了芯,它還不知道該如何辦了。
雖然格瑞伍依舊有些疑惑,既然店主沒換芯,那之前那虛影和眸光只是錯覺嗎?格瑞伍腦海只是閃過這個念頭,卻沒有再多想:“可是,奧路西亞大人需要一個寄體。”
就算這具身體死了,只要奧路西亞的靈魂能夠回歸,總歸有辦法解決的。這是格瑞伍的心中所想。
不過安格爾卻搖搖頭:“不行。”
格瑞伍眼中的光彩陡然一黯,它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現在它無法動彈,所有的一切希望,都只能寄托在店主身上,可店主拒絕了……
格瑞伍眼眶中開始累積起水光,肉呼呼的臉蛋癟了下來。
安格爾見狀,皺起眉低聲自喃:果然,我還是最討厭熊孩子啊。
格瑞伍啜泣著,嘴里念叨著一些短句,諸如“奧路西亞大人對它多好”、“我不要大人死”、“大人明明沒有和店主結仇”……
安格爾沒有理會格瑞伍的哭述,而是默默的蹲下身,和之前面對魔神分身時一樣,大致檢查了奧路西亞的軀殼,確保沒有殘存意識,于是構建了第二個冰棺,將奧路西亞裝了進去。
等做完這一切后,安格爾才轉過頭,走向格瑞伍。
格瑞伍還在陷入自我情緒中,突然,一道光輝落到了它的面前。
格瑞伍頓了一下,才發現,懸浮在它面前的,正是被紫白源火封印著的“光之眸”。
它抬起頭,看到安格爾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
金色碎發遮掩了安格爾的右眼,但格瑞伍還是覺得有一股心悸感,讓它不自覺的低下頭。
“你說的沒錯,奧路西亞的確和我沒有什么仇隙。對于你而言,奧路西亞是一個友好的親密者,所以你會主張救它。但對我而言,它雖然與我無仇怨,可它的實力太強了,一根手指就可以碾壓我,所以我不可能冒風險將它放出來,更不可能將軀殼交還給它。”
安格爾頓了頓,確定格瑞伍的思維在跟著他的言語思考,這才繼續道。
“奧路西亞的靈魂就擺在你面前,我可以把他交給你,不過在我們徹底分別之前,我不希望你解開它身上的源火封印,這會給我帶來麻煩。”
將奧路西亞的靈魂交給格瑞伍,是安格爾深思熟慮的決定。這里面有很多考量,譬如他本身對靈魂也沒研究,得之也無大用;還有奧路西亞的靈魂也是一個充滿變數的炸彈。
不過他的種種考量,其實都可以解決,但最后真正讓他下定決心把靈魂交給格瑞伍,還是因為它曾在虛空中救過托比。
格瑞伍與自己以及托比,其實都沒有很深的關系,甚至當初安格爾還因為格瑞伍太熊,把它趕出了店鋪。可格瑞伍愿意在那時候,毫無顧慮的伸出手,抓住托比。
這就足夠了。
安格爾無法想象,如果當時沒有格瑞伍伸手接住托比,托比的下場會是什么?所以,就這一個原因,便是其他所有考量的基點。
至于說,不讓格瑞伍解開“光之眸”外面的源火封印,也是為了以防萬一。
雖然他有“亡靈序曲”一類對付靈魂的手段,但安格爾也不敢保證,能真正消滅奧路西亞的靈魂。
這才在交還給格瑞伍的同時,也下了一個限制。
格瑞伍聽完店主的話,心中也有些了解店主的顧慮。站在店主的角度來思考,他說的也沒錯,不過……
格瑞伍和奧路西亞很熟,心中自然偏向奧路西亞。
“奧路西亞大人,不會傷害店主的。”格瑞伍斬釘截鐵的道,“而且,店主還幫奧路西亞大人殺死了無焰之主的真靈,大人更加不會對付店主。”
安格爾沉默了許久,輕聲道:“你不是它。”
你不是奧路西亞,所以無法臆測其他人的作為。
格瑞伍愣了一下,似乎還想說些什么,不過這時,一道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格瑞伍,答應他吧。”這道聲音異常的虛弱,但聲線卻很平靜溫和。
安格爾挑了挑眉,目光慢慢轉移到那散發著淡淡輝芒的光之眸。這道聲音,安格爾并不陌生,正是奧路西亞的腔調。
“奧路西亞大人,是你嗎?!”格瑞伍眼睛一亮,目光灼熱的看著光之眸:“你沒事吧?”
“我沒事。”奧路西亞應道。
說是沒事,但奧路西亞的聲音極其虛弱,這讓格瑞伍的眼眶再次紅了起來,鼻子抽噎了好幾下,才用急匆匆的語氣道:“大人,無焰之主已經被殺死了,祂不會再來找大人的麻煩了……”
“我知道,我……”奧路西亞頓了頓,“我看到了一切。”
它的語氣雖然平靜,但能感覺出它的聲音比起之前小了很多,甚至在某些音節上出現了顫抖。
奧路西亞雖然被困在紫白源火的封印中,但它的意識并沒有消散,它依舊能看到外面發生的一切。
它不僅僅見證了無焰之主的死亡,甚至,當初無焰之主陷入混沌黑暗,被遙遠時空外的眼眸注視時,奧路西亞也看到了。
正因此,它深知當初那個時空外的存在,其實僅僅落下一個投影。而一個投影,就秒殺了無焰之主。
在這樣的情況下,奧路西亞對于安格爾也非常忌憚,因為將那投影召來的,正是安格爾。
“大人……”
“答應店主的條件,我的那具身體,在我靈魂被抽離之前,就已經死了。所以,要不要都無所謂。”奧路西亞沉默了許久:“而且,那具軀殼對我而言,其實也是一個束縛。使用那具身體,無論怎么走,都繞不開祂……的影子。我不想去重蹈覆轍,所以,這樣斷了也好。”
聽到奧路西亞如此說,格瑞伍也終于點點頭。
安格爾也不知道奧路西亞這番話是刻意演的,還是真心的,不過這并不重要,只要此事得到解決就好。
格瑞伍抱回那“光之眸”,看向安格爾,道了一句:謝謝。
安格爾無所謂的點點頭,目光看向波波塔,現在就剩下解決他的事了。
安格爾正準備朝著波波塔走去,突然,光之眸中再次傳來奧路西亞的聲音。
“我當初在拉蘇德蘭看到店主,心中便有所感。我從來不相信巧合,我認為你一定會在拉蘇德蘭的那場戲碼中,扮演一個角色。甚至我猜想過,你的角色不可或缺,而且法夫納在你身側,說不定你的角色還會導致我的失敗。”
“不過,沒想到的是,你的舞臺并不在那座消散的終焉之城。”
“我不知道這座舞臺最后的結局,但我知道,至少在我的生命中,你扮演了我的救贖者。”
“不管如何,謝謝你。”
安格爾腳步停頓了一下,奧路西亞的這番話,讓他回憶起這一段時間內的經歷,最后,腦海里定格的是一幅畫。
那是一幅名為《夜》的畫。
米拉斐爾.馮。
安格爾側過頭,眼眸里閃爍著莫測的光芒:“舞臺終有邊界,戲劇亦有臺本,你我,其實都是角色。”
安格爾說完后,不管奧路西亞的反應,朝著波波塔走去。
波波塔在數百米之外,他躺在一個深坑內,還未靠近,安格爾便聞到了一股惡臭味,連雨水都無法沖刷的惡臭。
安格爾站在深坑的邊緣,看著坑內那一坨爛肉。
準確的說,在一坨布滿腐臭綠液的爛肉里,還存在著一個古怪扭曲的人形身影,那正是波波塔。
在之前真靈之力的無差別治愈下,波波塔從肉身崩壞中熬了過來。
不過,那些不屬于他的東西,都被流瀉了出去,只剩下瘦削到極點,僅僅布了一層皮肉的人形骨架。
雖然看上去情況很糟,但在安格爾看來,波波塔還有一息氣存在,至少比起徹底死亡要好。
“波波塔。”安格爾輕聲喚道。
波波塔感覺自己孱弱到了極點。
深淵意志壓迫的他無法動彈,連綿的暴雨不停的沖刷著他污穢的身體。思維空間內,魔源也出現裂紋,里面的能量全部流失了出去。
波波塔苦笑一聲。
之前的強大,仿佛只是做了一場持續數日的空幻之夢。
夢醒之后,便是最殘酷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