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察者看著安格爾遞過來的手,以及手掌上閃爍著金屬光澤的單邊眼鏡,突然陷入了沉默。
作為傳奇巫師,他很清楚就能分辨出,安格爾言語中是帶著真誠的。
而且,這個單邊眼鏡的樣式,和之前尼斯沉睡前使用的單邊眼鏡很相似。
從這些細節說明,安格爾并沒有騙他。
使用這個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單邊眼鏡,的確有可能窺探到所謂的“夢之曠野、母樹網絡”的真相。
但是,他還是很猶豫,要不要接過來。
作為一個執察者,他在抵達南域的時候,就按照守序公會的規矩,向南域的意志起誓:除非失序風波起,其他時候他絕對不會介入南域的任何事件。
這也意味著,在誓言的框架下,他哪怕和南域的巫師建立起聯系,都不合規定。
當然,守序公會擬定的誓言規則,不可能真的那么苛刻,畢竟執察者只是到各方世界完成任務,不是被流放分配的囚犯。
作為執察者,還是有一定的回環空間的,否則他連去天空機械城逛街購物都做不到。
而想要利用誓言里被刻意留下的這種回環空間,一般來說可以遵照兩種原則:
第一,找到明面上的正當理由,并通過自由心證,就能一定程度介入南域紛紜。之前,執察者見費羅、在實驗室見安格爾,其實就是利用了這一個條件。
第二,加倍的彌補性交換。
無論是南域亦或者源世界,其實絕大多數巫師都默認“等價交換”的原則,得到多少,就要付出多少。這個原則其實也被守序公會寫入了誓言里,執察者是可以對觀測的世界做出一些干預的,但必須要做彌補性交換,且這個交換是加倍的。得到什么,必須要付出“加倍”的利好,用以彌補。
譬如,他如果介入了一場南域紛紜,那么他必須要做出加倍回報,彌補世界意志,來抵消介入的成本。至于如何回報世界意志?一般來說,是和極端教派聯系,做一些驅逐異界外神的事。
當然,執察者一般不會介入南域紛紜,真介入了,肯定不走彌補性交換,而是走自由心證那條路。
上面的例子,是沒有明確指向的時候,那么回報對象就是世界意志,受益的是極端教派。
如果有明確的指向,譬如現在,他的明確指向是安格爾。如果他接受了安格爾的饋贈,那么他就要對安格爾付出加倍的彌補性交換,這才符合原則。
正因此,執察者在猶豫,要不要接過安格爾遞來的單邊眼鏡。
接過了單邊眼鏡,等于他接過了“遠距離托夢”的真相。這種真相哪怕沒有太深入的“知識”,價值也相當之高。
他或許要對安格爾做出很大的補償,才能彌補這次交換。
執察者無法判定這次交換的價值,所以有些不敢輕舉妄動。
他現在其實也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問了,暗中觀察,自己去偷偷摸索,就算真的違逆了誓言,也能走自由心證,尋找一個正當理由去自圓其說。
但現在,安格爾擺出誠摯的態度,將真相遞到他面前,他反而受到了鉗制。
執察者心里苦,但沒辦法述說。他總不能告訴安格爾,他收回之前的問話吧?
在沉默了片刻,執察者輕聲道:“如果你覺得答案很重要的話,其實你可以不用回答,也不用對我解釋。”
安格爾想了想道:“不重要,大人認識弗羅斯特閣下,應該知道我是個煉金術士。真相其實很簡單,只是我煉制的一個小玩意罷了。”
煉制的小玩意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代價他能付得起啊!
執察者仔細的觀察著單邊眼鏡,試圖透過單邊眼鏡本質,來窺探真相。但是,這個單邊眼鏡上附著了魘幻氣息,蘊含了一絲魘界的能量,雖然很稀薄,但他看不懂……
但在執察者看來,這個單邊眼鏡的確不是什么厲害玩意。
那,就收下來吧。付出的代價,應該不會太多……吧?
想到這,執察者終于伸出了手,從安格爾掌心拿起了單邊眼鏡了。
“夢之曠野對吧?等我有空的時候,我會去看看的。”執察者接過單邊眼鏡后,沒有第一時間使用,而是先裝入了扭曲空間。
先了結眼前之事,再去探究眼鏡。至于說,對安格爾的“彌補性交換”,等他去了夢之曠野看看后,再做決定。反正,他短期內是不可能離開南域的,隨時可以尋找安格爾,給出補償。
安格爾見執察者收起登錄器,沒有第一時間詢問,他也松了一口氣。真要解釋的話,需要太多時間了,現在可來不及。
安格爾轉頭看向桑德斯。
桑德斯在向執察者打了招呼后,就稍微站遠了一點,觀察著四周。他看到了遠處那散發吸引力的果實,也看到了高處夜色浮盈。
安格爾走到桑德斯身邊,飛快的將當下的情況簡單的述說了一遍。該省略的省略,直接說了重點。
桑德斯:“不是救你,是救坎特?遠處那果實是可能晉升的失序之物?”
安格爾點點頭,指著夜幕中身影時隱時現的坎特:“我和尼斯商量了一下,目前有兩種方法或許能幫助到坎特大人……”
聽完安格爾提出的方案后,桑德斯沉吟道:“我不會空間脈絡,一時間也難去找到空間巫師,所以第一種方法排除。第二種方法,在夾層空間干涉現實,倒是可以試試。”
桑德斯自己也想了想,有沒有其他辦法幫助坎特。有,肯定有。但是,說到可操作性,顯然尼斯所說的在夾層空間干涉現實,更適合他。
“導師會空間儀軌?”安格爾問道。
夾層空間干涉現實,這個桑德斯肯定能做到。但是,想要實現第二種辦法,還必須會空間儀軌,這樣才能穩定住坎特所在的空間。
“會。”桑德斯點點頭,簡單有力的給出回答。
安格爾表情閃過喜色:“那現在就可以試試,只要導師穩定住坎特大人所在的空間,我立刻打開空幻之門,將坎特大人拉回來!”
桑德斯也知道現在情況緊急,不容耽擱,直接點點頭。
不過,在開試之前,桑德斯轉頭看了眼尼斯:“對了,開啟空間夾縫的耗材,還有布置空間儀軌所需的材料,回去后我會找你要的,記得準備好。”
尼斯愣了一下,等到桑德斯進入空間夾縫后,他才回過神,猛地跳腳道:“怎么是我來報銷?又不關我的事!”
只是桑德斯此時已經進入了空間夾縫,他的聲音根本聽不到。
尼斯趕緊轉頭看向安格爾:“安格爾,你來評評理,他是不是昏了頭了,怎么會來找我報銷?”
然而,安格爾此時也沒理會尼斯,他現在正偵測著空間波動,隨時準備開啟空幻之門。
在經過了焦急的等待,數分鐘后,安格爾終于看到了天空出現了異樣。
一些物品的投影,出現在了坎特附近。
這些投影,正是空間儀軌所需的材料。桑德斯跨越了空間夾縫,直接將布置儀軌的材料,映照到了現實!
儀軌材料以一種非常儀式化的擺設,將坎特團團圍住。
而坎特并沒有太大的反應,或許是他能感覺到,周圍的儀軌投影并沒有傷害他的意思。
當空間儀軌布置完畢的那一剎,安格爾清楚地感覺到,坎特所在地出現了趨緩的跡象,涌動的夜幕也變得平靜了。
空間波動,在這一瞬間,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穩定。
儀式成功!
安格爾毫不猶豫的打開空幻之門,定位半空!
空幻之門成型后,并沒有破碎跡象,這說明空間真的穩定了。安格爾迫不及待的走上前,推開了大門。
門開之后,安格爾立刻看到了不遠處的坎特。
坎特此時的表情明顯帶著猙獰,雙眼隱隱有些泛紅,直勾勾的盯著下方浪頭之上,即將成熟的果實。
從坎特的神色就可以看出,他的確已經受到了果實的影響,難以自拔。
不過,執察者說的也沒錯,坎特還是保留了一絲理智。否則,空幻之門出現的時候,坎特不會無動于衷。
那剩下的一縷理智,讓坎特明白,空幻之門并不是敵人。
接下來,就是將坎特拉進空幻之門了。
坎特的實力遠超安格爾,直接強拉肯定是不行的,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坎特那未曾消泯的理智,稍微占據上風,不要太過抗拒。
至于辦法,也很簡單,安格爾直接讓綠紋域場通過的空幻之門,慢慢的覆蓋到坎特身周。
當坎特被域場納入的那一瞬,他眼里的微紅明顯褪去一點,神色也出現了一絲迷茫。
“就是這個時候!”安格爾大喊一聲,飛快的在半空中構建出三只魔力之手。
尼斯這時也領會了意圖,制造出了一條純白的骨骸鎖鏈。
魔力之手與骨骸鎖鏈同時進入空幻之門,魔力之手捏住坎特的手臂,骨骸鎖鏈則捆住坎特的腰部。
最為關鍵的時候到了,坎特會不會反抗?
坎特緩緩轉過頭,他的眼神迷茫,但并沒有反抗的意思。
安格爾和尼斯表情一喜,沒有猶豫,直接一使力,坎特便跌出了空幻之門,出現在了他們身邊。
做完這一切后,安格爾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轉頭看向坎特,他的眼神還有些迷茫,眼底的殷紅并沒有徹底消失,顯然還受到了果實的一定影響。不過,有域場壓制,再加上坎特已經遠離了果實影響范圍,安格爾相信,用不了多久,坎特應該就能恢復如初。
在安格爾舒氣的時候,桑德斯也從空間夾縫之中走了出來。
安格爾與桑德斯交換了個眼神,算是報了喜。
尼斯看到桑德斯,則是立刻準備開始就報銷的問題叭叭。但桑德斯理都沒理,直接走到了坎特身邊。
作為多年的摯友,桑德斯還是很關心坎特的情況的。
在桑德斯的治療之下,坎特的眼神開始慢慢的恢復清明,不一會兒,坎特眼底的紅光終于褪去。
“我沒事了,多謝了。”坎特沒有詢問桑德斯怎么會突然出現,他現在也來不及關注這些細節,因為他從空幻之門回來,頭頂那夜幕失去控制,已經有反噬的跡象。
坎特閉上眼,稍微理順了術法的脈絡,避免反噬。
但就算如此,坎特的狀態也比最初時要萎靡了很多,主要還是對抗果實的吸引力時,他的精神消耗太大了。
“你們……”
坎特睜開眼,正想說些什么。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尼斯突然道:“03號過來了!”
眾人望去,果然,遠處的水霧彌漫之中,一道道巨浪滾滾而來。
而03號,就站在其中一道巨浪之上。
之前03號一直和坎特處于對峙狀態,所以基本是停在原地不動。如今坎特脫離了僵持,03號自然也獲得了自由。
“我們趕緊離開,03號不難對付,但那顆果實,太詭異了!絕對不能靠近!”說話的是坎特,他在提到果實的時候,語氣居然流露出了一絲恐懼。
這是安格爾前所未見的。足以說明,那顆果實給坎特帶來多大的震撼。
安格爾和尼斯自然都同意坎特的話,桑德斯因為才來,對果實的判斷并不夠,倒是對果實有些興趣。但是,桑德斯也不是莽夫,老友如此畏懼那顆果實,肯定有他的判斷。所以,桑德斯也沒有拒絕。
“我來聯系費羅,讓他與X3不用在控制海獸了。”尼斯道,“我們也撤。”
隨著03號能自由行動后,她便不再受到范圍的桎梏,完全可以四處游走,借著果實的吸引力,破除X3對海獸的驅離。所以,X3的能力已經沒有什么意義了。
至于海獸泛濫導致果實失序……或許以前他們會在意,但現在執察者在這,有執察者出手,他們也不用擔心后果。
眾人紛紛準備遠離這片洶涌的潮涌區。
但還沒等他們遠離,突然出現了一幕驚人的場景。
天空倏地變色,霧靄沉沉的蒼穹,被一片夜幕所遮蔽。同一時間,周圍的迷霧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隱,他們的可視距離在不斷的增加,從百米,到數千米,甚至十數海里。
隨著迷霧的消散,夜空中的星辰尤為耀眼,密布天幕,一眼看去就像是回到了夏日晴朗之夜。
“如夜閣下,你……你又操縱夜幕了?”尼斯看著突然變色的天空,有些遲疑道。
坎特:“……我就在你旁邊,我有沒有動用術法,你感覺不到嗎?”
不是坎特改變的天幕,那這是怎么回事?
連迷霧這種不知堆積多久的舊疴,都轉瞬消散,這誰能做到?
難道,是席茲幼體隕落了。蒼穹與海洋,為之悲歌?
安格爾轉頭看向不遠處的執察者:“大人,這是……”
執察者沒有看向安格爾,而是靜靜的望著天幕,許久后,緩緩道:
“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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