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根到底,人是一種感情動物,親情、愛情、友情……諸多情感,哪怕是戴上了冷漠面具的人,習慣于矢口否認,說自己不需要,說了無牽掛更好,其實內心依然有渴望。
在這個世界上,能有人把你當作珍貴的,那么重要的人,無論如何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小魚簍和孩子們凝望的眼神會讓江澈胸口酸澀,感覺無措,但是這種依賴和不舍,樸實的感情,其實也讓他心頭溫暖,亦如周映每次艱澀地表達,亦如冬兒的小聰明和小脾氣……亦如,每一個孩子挽起的褲腿和光著的腳丫。
除此之外,江澈還擁有整個茶寮的愛戴。他一直覺得,愛戴其實是超過崇敬或敬畏的一種情感。
兩世為人,十九歲的江澈來過同一個地方,一個千里之外原本和他毫無關系的偏僻村莊。一世平平淡淡,七年堅守,沒能力改變太多,一世風生水起,只待了一個四季,卻把一切都改變了,但是兩世不同的經歷,有一點其實沒變化,就是他都贏得了茶寮人發自內心的愛戴。
前世后來的幾年,村里其實有不少人都勸過他走,回家鄉,別在這再耽誤下去。江澈都說:等這批孩子都上了初中,離開村子了,我再走。那批孩子里包括三個孤兒。
這一世,茶寮人當然不會再勸他走,可是,也不能留。孩子們可以留江老師,用他們稚嫩的方式,單純的思維,但是茶寮的大人們不能夠。
假使今時今日的情況,是江澈處于困境、危機之中,要走,他們可以死也不讓,但是實際的情況,是他功成身退,算算,這里每個人都欠著他,他有更寬的路要去走,想留,怎么開口?
“沒啥,反正茶寮一樣聽你的,你也不會擱下就不管了,對不?多回來看看。”茶寮村委會,老村長老谷爺說。
江澈笑著說:“可不是。”
“那就行了,放心,我們會把茶寮守得好好的,萬一哪天你愿意回來了,隨時回來,我帶上全村人……百里千里,去迎你。”老村長偏過頭看村口方向,有些老邁的腰背挺了挺。
江澈只能說:“好。”
“還有,要是哪天茶寮能幫上你什么,或是你用得著什么,隨時拿走。”老村長扭頭看江澈。
江澈穩住情緒,點了點頭。
老村長樸實地一笑,說:“不過這些年要是有空,每年可得多回來幾趟,我們這些個老骨頭,沒準就撐不了太多年了……還想和你多喝幾回酒。”
“……一定。”江澈說。
“那就行了。”
老村長爽朗一笑,氣氛終于變得輕松起來。
趙三墩站在柳將軍身后,說:“澈哥,那你就把我扔這了?”
“你先呆著,老婆懷著孩子呢,等孩子生下來,長大點,咱們再說。”江澈說:“再說了,你現在還是茶寮安保經理呢,責任重大。”
三墩一下挺直身板,鄭重點了點頭,說:“澈哥你放心。”
“哎,那誰。”懷著孕的柳將軍突然揚了下下巴,喊了一聲,說:“三墩和我商量,說回頭等孩子生出來了,認你做個干爹,沒問題吧?”
江澈木一下,點頭,“當然沒問題。”
“那孩子的名字就你取吧。”柳將軍又說。
“我不是已經……”江澈偷瞄柳將軍的眼神一下,連忙改口,“我回頭想想。”
趙上柳他媽悶悶地“嗯”了一聲。
麻弟在一旁跟著問:“那澈哥,我結婚你回來不?”
“你?”江澈看看他,嘲笑說:“人李廣年好歹有馬東紅的大長腿可以抱,你這一點著落沒有,也敢說結婚?”
“他,我……”麻弟一下不服氣了,說:“嚯喲,澈哥你是沒看過李廣年親馬東紅哦,扒著肩膀那一蹦帶一跳的,我偷瞧一回,我都替他累得慌。”
他擺著手,又說:“不稀罕,我想娶,誰娶不來啊。”
一下,整個村委會里的人都大笑起來。
又聊了一會兒,臨近晚飯時間,散會。
江澈出門沒走太遠,就看見莊民裕的破吉普在村里停車場停了下來,老莊一身白色短袖襯衫塞在西褲里,下了車,遠遠地朝江澈揮手。
等他走近,江澈笑著說:“開會這么快回來了啊,莊……書記?”
莊民裕現在風頭正勁,峽元縣委本就臨近退休的那位老書記也是個通透人,前陣子果斷賣了個好,提前自己向市里和省里去提,說身體原因,想早點退下去,同時舉薦了莊民裕。
雖說這樣要破格,但是花花轎子眾人抬,水到渠成,順理成章的事,沒人會給添堵。
“剛回來,聽說消息,飯都沒吃就趕過來了。”擱江澈面前,莊民裕自然也不裝,坦誠說:“差不多了,等發文。不過上面其實提了另一個意見,說是考慮破格直接調我去曲瀾,當副市長。”
江澈淡定地點了點頭。
莊民裕說:“你就不好奇我怎么選的啊?可是你自己說的,我只要身板還硬朗,以后至少當到市長。”
江澈當然不好奇,因為峽元眼下這種情況,加上未來大好的前景,莊民裕要是才過了半年好日子,就愿意舍出去擺在眼前的大把政績不攢,給人摘桃子,自己去當一個什么副市長,還不是常務,他就白瞎江澈一次次的“教育和培養”了。
峽元能給老莊提供的資本大了去了。譬如先前,那位過來那次,曲瀾哪個副市長不得靠邊?但是他這個峽元縣長,就能近前。
江澈笑著說:“干脆你就說,兩個你都要。”
江澈的意思,曲瀾市副市長兼峽元縣委書記,老莊可以這么選。這種情況其實當前是存在的,屬于高配,一般只有省管縣才有的待遇。這種高配對于一個縣會有很多的好處。
峽元縣還不是省管縣,但是沒問題啊,去要嘛。反正峽元現在基本就快成為南關省的寶貝疙瘩縣了。
“唉……”老莊突然嘆了口氣,瞇眼看看江澈,又突然一下笑起來,說:“我就是這么說的啊,我說我都要,想多做貢獻,也忙得過來。”
江澈:“……”
兩個人都笑起來。曾經勤懇、樸實但是并不那么適合官場的退伍老兵莊民裕,變皮了。
“我也被你帶壞了。”老莊說著掏了煙,給江澈一根,幫忙點火,跟著自己也抽上一根,問:“江邊走走?”
“行。”
兩人一起走過辣條廠,走過新村,走過碼頭,沿路不斷跟人打著招呼,一直走到江灣遠處,四周變得安靜許多,有點像以前的南關江邊。
“這就要走了啊?”莊民裕吐了口煙,感慨一聲,但是似乎并不需要江澈回答,他自己笑一下,指了指對岸山坡老村,又說:“記得第一次見面,我跟自己說,我就沒見過這么能折騰的人,然后你跟我說峽元的前途,說要炒作……還有,我連一個雞蛋,都拿到手了,最后也沒吃上……對了,還替你偷了一頭大黑母豬。”
說完,莊民裕自己大笑起來。
江澈連忙提醒說:“這個可不能說,黃小勇和慶州市委他那個爹,說不準哪天就來茶寮了呢,萬一還惦記著他的母豬……”
“是是是。”莊民裕連忙贊同。
又走了幾步,他默默從包里掏出一瓶茅臺,遞給江澈,說:“就是上次帶來給你最后又拿走那瓶,這可是69年的啊……想想,還是你帶走吧。”
江澈接了,說:“謝謝。”
他說謝謝的同時,莊民裕也說了句:“謝謝。”
異口同聲過后,莊民裕笑一下,說:“放心,我會替你守好茶寮。”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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