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彭康樂整個人已經崩了。
他苦心經營兩年多的宇宙沖浪機公司,現在除他本人之外剩下最高級別的領導層,是……管買菜做飯和衛生工具的那個阿姨。
先前,在聽到消息的最初,彭康樂還有力氣憤怒,在房間里咆哮罵街,砸東西。
但是現在,當他走出房間,他的雙腿像柳條,他的腳,是拖著地的。
這兩年在大陸干得如火如荼的彭老板,被這突然而來的一記重錘,徹底砸暈了,深深的無力感包裹著他。
傳銷競爭激烈,彭康樂見識過,也經歷過許多搶下線的斗爭,各種手段,各種對手,但是從沒有試過這么猛的——他剛在一夜之間,被人端走了整個中高層。
除了他本人……
嗯,他想都沒想過。
外面的大講課室里,男男女女,在總部的幾乎所有人都起了。
現場議論聲嘈雜不堪。
下層員工就是沒紀律,沒責任感啊,都這時候了,他們還有心思計較自己那點兒破事。
“彭總,我們這隨便數數,就有40多人被張有遠借過錢,現在他走了,我們的錢怎么辦啊?”
“還有,咱上線的翔總,小正經理,他們是不是也都走了啊,那我們以后歸誰管?”
“公司還做吧?”
彭康樂看著說話的幾個人,看了好一會兒,突然笑起來,笑容有些凄涼。
“借錢?”他慘淡笑著說:“幾十塊錢,算什么啊,你們知道張有遠是誰嗎?”
所有人都茫然地看著他。
“沙漠衛星計劃的高層,親自臥底,真看得起我彭康樂啊。”
本該在這些人面前鎮定,穩住的,可是彭康樂鎮定不了了,一想到那個給自己印象“人畜無害的廢材”,彭康樂就忍不住自嘲:
我還想控制住他當籌碼?哈哈哈,想不到,人家就是沖著我來的。
演技真好。他到底想要什么?下面這些人,都看不上嗎?帶走我所有精英……沙漠衛星計劃,到底想干嘛?
其實這一刻,就連彭康樂都有點兒搞不明白,自己手下的那批中高層,到底是什么一個情況。
被強行帶走的?有可能,畢竟沙漠衛星計劃的做事風格,就是這么的野蠻。
自愿跟張有遠走的?也有可能,可能他們私底下,都已經被張有遠洗腦了。
樓梯騰騰響,跑上來一個人,氣喘吁吁說:“彭總,那個,他們說,那個車隊現在還在鎮外面不很遠,怎么辦,咱追不追?”
追?當然想,可是拿什么追?
雖然剩下的人還很多,但是一個“干部”都沒有了,就眼前這些人,帶去送菜嗎?
以沙漠衛星計劃的做事風格,既然他們敢停在那里,就肯定有恃無恐,彭康樂怕去了連自己一起送。
“哎呀,彭哥,公司這是怎么了,怎么這么突然啊?”
伴隨著說話,又是一連串的腳步聲。
緊跟著出現的人叫范玉賢,搖擺機的大老總。人跟彭康樂是同一個總公司,但是兩條線上的同事、盟友,兼競爭對手。
彭康樂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猶豫思索了一下,因為這一刻,他突然又想起來了,那個張有遠,就是范玉賢送過來給他的。
所以,是湊巧,是禍水東引,還是搖擺機那邊,其實早就已經被沙漠衛星計劃收編了?
策反整個分公司這種事,彭康樂自己也干過,淡水鎮做傳銷的大老總幾乎每個人都干過,因為這是最便捷和暴利的擴張方式。
這里也有江湖,每天都有很多小公司被吞并,消亡,而他們發展的人和經營網絡,會被一口吞掉。
“彭哥……彭哥。”范玉賢見彭康樂干坐著不說話,又喊了兩聲。
“啊,是賢哥來了啊。”彭康樂站起來,強笑說:“賢哥是來慰問的,還是來幫忙的啊?……不會是來收編我的吧?不知道是代表總公司,還是……”
“彭哥你這是什么意思?我聽不太懂。”范玉賢神情茫然一下,轉頭說:“小翔呢,小正呢,老張……”
“他們……”彭康樂頓了頓,“賢哥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范玉賢說:“彭哥你這里……”
“被革命了。”彭康樂說:“現在比老蔣當年還慘淡。”
另一邊,車隊沒動。
老彪和三墩終究還是把事情帶歪了,認認真真,一絲不茍,沒有絲毫差錯的,把事情帶歪了。
而且這一次,江澈連一絲責怪他們的立場都沒有,能有的,只有一聲驚嘆感慨:彪了個墩!
剛剛,從知道老彪和三墩端掉了宇宙沖浪機的整個中高層之后,江澈就知道,自己不用急著走了。
這情況如果用打仗作比方,就相當于,我軍已經癱瘓了敵方的整個指揮系統。剩下光桿司令加散兵游勇,是無法做出機動反應的,也不可能有戰斗力。
整個過程江澈都沒有露面,但是跟張有遠聊了幾句,聊完之后又讓黑五去問了宇宙沖浪機的人幾個問題,最后還和三墩、老彪兩個重新聊了一遍他們近期的活動。
現在,江澈已經把整個情況梳理清楚了。
張有遠在宇宙沖浪機那里玩得開心愉快,哪怕是最后這兩天的變相控制,也都被溫和相待,以至于連他自己都沒察覺有什么不對,他甚至還挺舍不得那兒的……
老彪和三墩之前在淡水鎮扯起來沙漠衛星計劃的大旗,肆意妄為,私下打聽張牛眼,消息被偷偷傳開了。
彭康樂得到消息,誤以為張有遠是沙漠衛星計劃的高層,舉棋不定,選擇以禮相待,按兵不動。然后今晚,被端了。
事情就是這樣。
按說到這一步,江澈大可以仰天長笑兩聲,痛快罵個街,然后再帶上張有遠離開,這事就算結束了。
但是,他的腦子,又不聽話了。
在事情捋清楚之后,幾乎是第一反應,江澈心里的那個聲音就已經開口:機會。
是啊,機會……機會個屁啊,我都已經混到這么牛X了,我要光明正義高大上啊。
獨自一人坐在小河邊,借著月色點了根煙,江澈內心很掙扎。
要是他今天沒有在淡水鎮里轉那一圈,如果他剛才沒有心算了一道數學題,他現在就不用掙扎。
可是他看了,也算了。
粗略計算的結果,單是宇宙沖浪機這一個傳銷公司,一年從大陸人手里拿走的財富,就超過2000萬。
同一個源頭,這樣級別的公司,在淡水鎮至少有4家。
這些錢會迅速離岸。
至于說揭發他們詐騙?別說目前在法律層面幾乎肯定告不成,就是告成了,錢也已經不可能回來,至于人,大概率會被遣送回去,然后呢?
所以,江澈根本拿他們沒辦法。
除非……黑吃黑。
“天啊,為什么我都已經這樣了,還滿腦子是這些邪門歪道啊?我錯了,我就不該從騙爸媽的錢起家,不該后來用氣功騙錢,不該騙牛廠長,郭五,王宏……”
“好吧,為國為民,最后一次。”
掙扎結束,江澈打了一個電話。
凌晨兩點多,鄭書記竟然接了。
“干嘛啊,老江?這大半夜的……”
江澈直接問:“最近忙什么?”
“準備明早去燕京,參加一個奶業協會的大會。”鄭忻峰說:“估計會成為集體討伐的對象,哈哈。”
“是吧,沒事,反正你臉皮厚。”江澈說:“現在幫我個忙,你讓林勝利喊上他原來一起開卡車那批兄弟,連夜出發,三個或兩個一組,分別去順德、珠海……”
江澈連著報了一串地名。
鄭忻峰糊涂了,問:“讓他們去那邊,做什么?”
“哦,我需要他們幫我開一個超級豪車車隊過來……”
“你突然結婚啊?”
“……不是,是來接一個人。”
“接一個人?”鄭忻峰愣了一會兒,納悶道:“誰啊,誰這么牛比啊?男的女的?我認識嗎?”
“男的,你不認識。”江澈說:“說出來嚇死你啊,人是沙漠衛星計劃的高層,張總,張牛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