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了個帽子,并且壓得很低的詩人站起來,走上講臺,微笑抬手致意。
“再看看。”鄭忻峰饒有興致地拉著江澈重新坐下。
拿起話筒,西島偏頭看一眼依然站在臺上的姑娘,微笑說:“其實,李姑娘剛剛讓我想起了,我十八歲那年,曾經遇見過的女孩,一樣的俏皮的短發,一樣的滿是柔情的雙眼,一樣的,感情充沛的聲線,一樣的天才詩意……我曾以為,我再也不會遇到一個這樣的姑娘了。”
這,現場開撩啊,實質的話一句沒說,上來就是一套。
“李南芳同學?”
“嗯。”
“我想和你做筆友。”西島說:“我想繼續看你的詩,與你交流。還想在我環游世界的過程中,寄給你世界各地的明信片,還有我的新詩。”
這應該是套路,到哪擱哪用,但是效果還是有的,臺下已經有個別腦殘妹子開始滿眼羨慕了。
不得不說,這家伙裝起來,還真有那么點樣子。
“環游世界?他深城都環不出去。”鄭忻峰郁悶說了一句,“有本事讓他把鞋脫了說……我看這里還能剩幾個人。”
講臺上,西島發現李南芳只是笑,沒接話。
看來這姑娘有點難度,所以,他決定用詩歌去征服。
“下面,我給大家朗誦一首我的作品……”西島低頭,閉目,抬頭,一套演完,再次開口:“這首作品的名字叫做,《借我》。”
有那么一個瞬間,江澈覺得自己應該聽錯了,“他說他要念的詩叫什么?”
鄭忻峰說:“借你。”
“哦。”江澈心說難不成是同名詩?那次在林俞靜那出現的野詩人里,應該沒有這位啊。
講臺上,西島:
“借我一個暮年,
借我碎片,
借我瞻前與顧后,
借我執拗如少年。”
江澈心說:草,這不就是我寫……我抄的嗎?
他也是重生來的?重生已經這么普及了嗎?
西島當然不是重生來的,江澈很快就發現了,因為他念的詩里頭,有江澈因為林俞靜而改掉的那幾句,一模一樣……也就是說,這就是江澈的版本。
西島老師依然在抑揚頓挫的朗誦著,教室內,包括那位李姑娘在內,眼睛都已經開始發光了。
在這個年代,詩人和民謠歌手一樣,總是能憑“才華”收獲很多姑娘的。
江澈記得他這些詩是在林俞靜學校校刊上登過的,他還拿了稿費,所以,這家伙難道就一點都不怕被戳穿?
很快,他就明白狀況了。
“這首詩,是我去年年底在盛海一所大學寫的。”西島說。
“學校那邊,把詩歌記錄了下來,登在了校刊上,造成了極大的反響……所以,在場的同學,不知道有沒有聽過?”他又說。
臺下紛紛說著沒有,說著真好。
江澈年前抄下這幾首詩的傳播度并不高,一是因為它們多數不完整,唯一一首完整的,西島剛念了,二,則是因為江澈當時特別跟石老頭交代,拒絕轉載——他很怕自己一不小心成為詩人。
這也就是說,這些詩,很大程度上局限于當地大學生愛好者之間的交流,或有外傳,也在書信當中。
再考慮江澈沒署名,沒留照片……西島的這套說辭,基本就算是穩了。
江澈有點惱火。
雖然他是抄的,可是被剽竊了,還是被這么一個貨色剽竊了,很生氣。
可是上去戳穿他么?
他正猶豫著,臺上,西島深情拌痛苦,又說道:“說來慚愧,這首詩,其實是我為一個曾經錯過的姑娘寫的……”
就這一句話,鄭忻峰突然發現身邊江澈好像動了,扭頭,他看見一直就跑得很快的江澈用鄭忻峰也驚嘆的速度沖向講臺。
西島:“那次,我去看她,她……啊,嗷。”
哀嚎出聲后,人才落地,江澈借著助跑之力,直接一腳蹬在西島腹部,跟著,在一眾人僵直的神情中,直接沖上去按住西島,抬手一拳,接一拳。
老江瘋了嗎?以前幾乎從不動手,今天竟然一天之內,兩次打人……而且打的還是同一個人。
鄭忻峰趕緊也朝臺上沖了過去。
西島終于看清楚打自己的人是誰了,他不明白啊,你不是打過了嗎,不是劉部長說你已經跟領導溝通過了嗎?為什么又打我,而且這次更狠?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了圓謊編織的話里,踩了多大的一個雷。
他想問,可是問不出來。
江澈一邊罵著臟話,一邊一拳一拳,朝他臉上砸去。
講臺下詩社的人,劉部長……
互相看看,沒人敢攔。
鄭忻峰沖到近處一看,趕緊抱住江澈,“什么情況啊,老江?停,停。”
他發現江澈這次掙扎了一下,沒有撒手,于是問:“很嚴重啊?”
江澈點了一下頭。
鄭忻峰說:“那我也來。”
鄭忻峰是了解江澈的,江澈不是一個容易沖動的人,所以,他也撲上去就揍,事情怎么嚴重他不知道,不過江澈這么說,那就肯定得打,而且他也動了,事件的定性才可以有變化。
臺下的學生們就這么,呆滯地看著這一幕。
一直到有人尖叫出聲,有人去把教室外的學生處老師請了進來,江澈和鄭忻峰才勉強撒手。
老師站那兒,看看抱著臉縮在地上哀嚎的詩人,看看江澈,再看看鄭忻峰……先轉身,對講臺下的學生說:“各位同學先散了吧,這事屬于校外人員沖突……我來處理,具體明天再跟大家解釋。”
他把學生們都趕了出去。
回頭苦著臉,問鄭忻峰,“鄭總,這是為什么啊?不是都說好了嗎?怎么又打上了?”
鄭忻峰想了想,說:
“我也不知道啊。”
第二次毆打,影響面有點大了,學校不能再沒有一點表態。
隔天,公告欄上貼出了一份處分通知:
我校93級廣告系新生江澈,于昨晚,不慎因卷入校外人員沖突,處理不當,特給予警告處分……
鄭忻峰站在公告欄下面仔細看了看,輕松笑著對江澈說:“大學生,看看你這形象……你覺得還能再糟嗎?”
此時的江澈身上已經戾氣全消。“應該是不能了。”他苦笑說。
江澈大學生活真正的開局,真的沒辦法更糟了。
他一來就冒充老師,騙了室友、同學,甚至很可能包括教授……這事雖然學校幫忙遮掩,還是在一部分學生之間流傳,有人覺得有趣,有人覺得這人過分,總之這是個騙子;
他曾經支教,這是值得認可的,但是他在支教期間騙了鄉下姑娘,考上大學后想不認帳——要不,姑娘怎么千里迢迢跑來,還不是不放心?這是個壞男人;
他,是新生入學受處分的第一人,因為打人,而且打的還是一個才華橫溢,充滿浪漫色彩的流浪詩人——這是個惡霸。
短短一個月,三大不良印象加身。
背上背著背包,鄭忻峰說:“那我可要先離開幾天了,去跑一個國營廠的奶制品生產線去。”
江澈和室友們都點了點頭,揮手。
“你呢?你打算怎么辦?”鄭忻峰有些幸災樂禍,說實話,要不是初創業,就自己一個人,要不是為了爭取那兩條生產線,他現在真舍不得走。
“我?”江澈說:“我先統一深大。”
一陣嬉笑。
江澈揮了揮手,說:“有事打電話。”
“好。”
鄭總獨自上路了,畢業至今,他終于決定自己去試試。
江澈和室友們看著他上了公交車,才繼續朝前走去,這一天,深大社團招新。
好死不死,詩社的“攤位”就擺在一條直路的90度拐角處,所以,他們看見有一個人,正朝他們走來。
好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