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朝廷累年經營的官署工坊之中,匠人傳承都是代代相傳。
父傳子,子傳孫,就算是歸屬于朝廷旗下的匠人,在工藝鍛造的配比和流程中,都會給自家人留下一手。
從各地征召來長安的能工巧匠,是能為朝廷豐富了人才。
但是同樣的,也讓各家各戶將自己壓箱子底兒的東西……給看的更緊了。
現在突然出現了顧崢這樣的一個創新型的人才,能夠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創造出了兩個更加先進的鍛造工藝。
讓那些沒有壓箱底本事的匠人們就看到了希望。
因為不斷創新,所以對于秘技的保密與否就不會那么的重視。
況且,這個即將成為主鍛造的匠人還這么年輕,在這些積年的老工匠的眼中,可不是有著無限的可能性嗎?
人家不停的發明出了更好的,但是這個市場這么大,總有一些地方一些人是用不到那么好的材料來做不那么重要的東西的。
到時候,他們這些掌握了次一些的鍛造工藝,哪怕是學到了被顧崢給淘汰下來的舊技藝,等到他們年老體衰被下放到了地方上時,也會憑借著他們的所學,吃上一口飯的。
搞明白了這群人的來意,顧錚就沒有什么好擔心的了。
他還以為自己家里這是遭了賊惦記了呢。
這樣也好啊,原本那人生地不熟從頭開始的忐忑這一下全沒了,有了這些真心實意的照顧他的‘徒弟’們的幫襯,他今后的日子……怎么過都差不離了。
覺得舒坦了的顧崢回答的也痛快:“好啊,無所謂多少人,只要你們能說得動咱們工坊上邊的安排,幾個人在我身邊跟著,我都無所謂的啊。”
瞅瞅,這是對自己的技藝超級的有自信的表現啊。
但是顧崢越是如此說,那些人的表情越是恭敬。
跟著有本事的師父學習,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了。就算是人家從指頭縫里隨便的露點出來,也夠他們這群人傳子傳孫,從今天起他們也算是有了派別傳承之人了啊。
這一場會面,在皆大歡喜之中成功落幕。
在這群街坊們齊心合力的收拾張羅下,顧崢不但住上了锃明瓦亮的居室,吃上了熱乎滿量的飯食,還難得的睡了一晚上的安穩覺。
這一晚上,他夢境之中再一次浮現出了一種全新的鋼鐵鑄造技藝,而他一邊旁觀著,一邊將相關的技術要點和工具資料就記錄了下來。
待到第二日到官署工坊報道的時候,顧崢在軀體上仍然保持著疲憊的狀態,但是他的精神,卻已經亢奮了到了一個節點。
他渾身的細胞仿佛在不停的叫囂著,快點,快點去試驗一下,他腦海中不斷的回放著的流程,是否能夠成功。
昨日間循序漸進的夢境之中,教授的技藝流程名為灌鋼法。
這個百年后真正興盛起來的技藝,乃是后世軍用名刀宿鐵刀的必備材料之一。
若是能將這一技藝還原,那么現如今的大漢朝的軍用兵器的材質,將會產生一個質的飛躍。
在原本兵器的兵刃處,只需要澆筑上那么一層宿鐵工藝的話,所有的兵器立刻就如同鳥槍換炮一般的,所向披靡了。
這怎么能不讓顧崢興奮不已。
而憑借著灌鋼法的面世,鑄造出一把名刀的夢即將實現了!
急不可耐的顧崢,那是說干就干。
他特意起了一個大早,在工坊熔爐的煙囪剛剛冒出黑煙的時候,就馬不停蹄的去前邊的文書衙門去登記了。
在刀筆吏一臉詫異的表情下,一把奪過了對方手中代表著主鍛造身份的號牌,頭也不抬的……直奔著鍛造坊的大場子而去。
大漢朝的官辦鐵匠工坊,內里構造是層層遞進。
一入門的位置,也是靠近輔料運輸倉庫最近的部分,就是熔煉爐的所在。
一天之中從這里點火敲鐘開爐,順著一個個碩大的爐子中熔的或軟或硬的礦水的流淌,就來到了工坊的第二個大的版塊。
這里要比第一部分的面積還要大上一些,但是構造卻是狹長的一個長條結構。
依照鍛造融合,鑄磨等工藝的層層推進,在中間走道中走過的時候,就能夠明明白白的看清楚各個部分所處的位置,若是哪一個環節出現了問題,那是一查一個準。
對于大批次生產的官署工坊來說,是難得的高效有用的設計。
待到走過鍛造工坊之后,這格局卻是陡然一變,再也不是大開大合的半敞開式的建筑空間,反倒是要穿過一條黑黢黢的走廊,來到一方回形的大堂之后,才算到了密閉的盡頭。
最后,在這里進行最后一步的兵器的融鑄成型,降溫凝固,開鋒打磨。
完成了所有的工序之后,再將兵器封在特質的箱子之中,貼上官署兵器坊相應的標簽,由附屬衙門中的上級部門的人,從儲備倉庫中一箱箱的運走。
這轉了一大圈才出爐的武器,將會在兵士們的手中重見天日,發揮出它們最終的作用。
至于顧崢現在要去的地方,就是工坊之中的第二大版塊,也是工藝流程最全乎,分段最明確的冶煉調和的部分。
在那里,他是今天第一個踏進去的匠人,而當他走到這個當時最先進的工坊的時候,只不過粗粗的巡視了一圈之后,就將其中的設備設施以及操作間的工具都給搞清楚了。
心中有了底兒的顧崢,手下也不停歇。
他三下五除二的就脫掉了自己的外袍,掛上了平日間貫穿的圍裙,解開身后背著的沉甸甸的工具箱,拎起里邊用慣了的錘頭,將出鐵水口的塞子的口的閥門一拔,那相應的發白的高溫熔爐中的鐵水就順著一長條的槽道,流入到了他面前的工作臺下。
“不行,一個人不行。”
這一上手了,顧崢才發現,睡夢之中那個模糊的傳授技藝的人影所教授的灌鋼技藝的流程,光靠一個人,一雙手,是無法完成的。
就算相應的材料是無需自己開爐子再煉的。
但是在灌鋼的技藝里,將生鐵與熟鐵混合的這個工序,光靠著一個人也是無法完成的。
“要是這工坊之中讓帶學徒就好了,我家中的趙大可是難得的好幫手。”
顧崢正盯著自己面前的紅彤彤的鐵錠子自言自語呢,他面前就突然出現了一張滿是褶子的老臉。
“顧崢?你遇到啥麻煩事兒了?需要幫忙,我來啊,我也是難得的好幫手啊!”
看到這空蕩蕩的場子內悄無聲息的就冒出一個人,顧崢就差點嚇脫了錘子。
但是顧崢還真發不出火,他一個初來乍到的人,未經允許,不聲不哈的先開爐冶煉了,本就不合規矩。
再瞧瞧這老頭花白的胡子,干癟的軀干,同樣光著膀子的造型,顧崢的心中就長出了一口氣。
這怕又是一個不如意的老匠人啊,那么,讓他幫幫忙應該是沒問題了。
想到這里的顧崢,靦腆的一笑,客客氣氣的對這個老頭說到:“行啊,這位老師傅可算是幫了我的大忙了。”
“我這里正在嘗試一種新的技藝,它偏偏需要多人的合作才行。”
“您看見那邊的引流槽了嗎?我需要橙黃色火焰之熔爐之中的生鐵口中的流質材料,混合到我這個高溫爐出產的材料之中。”
“然后將它們加熱到生鐵熔點以上,合煉而成鋼。”
“我們可能要反復的試驗幾次。因為這種技藝的成型工藝可能不局限為一種。”
“不同的操作方式,最后成型的作品和用途也不同。”
“只是不知道老師傅的體力能不能跟上我操作的節奏。”
“畢竟您老人家……”說道這里的顧崢就停了嘴,但是他的眼神卻一直放在了那個老者干瘦的身體,以及他身上掛著的空蕩蕩的大馬甲上邊了。
起含義不言而喻,您老這個體格可能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