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青殿位于方栦東山近山巔之處,是山頂諸絕密禁地的大門口,因為地勢極高,所以殿外樹木以松、柏為主,沒什么藥用價值。
當年玄青殿落成之時,青山道人覺得此處位置太過偏僻,禁制、封印又太多、太強,萬一自己受傷其他人不好救援,所以便決心移植些靈丹妙草上來。
然而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因為這方栦東山較南山、北山、西山,以及蜀山諸峰都高出太多,山巔太過寒冷,殿內雖有結界庇護,殿外卻不可能也大范圍的施下結界,就連雪山靈芝等抗寒的靈藥在此都難以生存。
多次嘗試無功,他決定放棄仙藥的移植,轉而培育仙果,也是就種長壽果樹。長壽果樹原本只在九幽山上生長,形似桃樹,每年開花接果一次,接出的果實在不被觸碰的情形下永不落地,青山道人看中它,一者是因為長壽果樹既耐高熱也耐冷寒,易于成活。二是因為長壽果樹雖然長得不高,但根系深扎于山脈,所結果實蘊含靈力充沛,是補充能量的絕佳手段。
可惜即便如此移植也難以成功,東山絕高的海拔、冰點以下的溫度成為了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青山道人深思熟慮,取九幽山鐵若干,孤身潛入魔教地穴深處,在山火中淬煉出了一十二根長有兩尺的鐵釬子,這些鐵釬規格統一,內部蘊含著巨大的熱能,扦插在玄清殿周圍,使得山頂氣溫抬升,長壽果樹總算得以存活。
歲月如梭,風雪蹉跎,一千年過去了,經青山道人之手開啟靈性的鐵釬上早已現出了斑駁的痕跡,即便是由仙人指路進入蜀山的正統弟子都很少知道它們的真正用途了。
李宏源被石子擊中,看到的正是這些插在樹旁的玄鐵釬,心道掌門真人用來插花的東西,就算不是神兵也絕不會差到哪去,那鴻鵠劍劍氣逼人,沒人敢直迎其鋒,不如將這東西拔出來說不定能管上用呢。
想到這,他徑直走了上去,雙手抓在釬子的出土之處上,一次用力未果,兩次用力未果,到第三次用力時,釬子下面的土壤稍稍松動,一股熱流從手掌心傳來。
李宏源嚇了一跳但并不松手,以老漢拔蔥之勢將整根釬子提出地面,“嗡”的一聲,熱流飛襲,李宏源跌跌撞撞地退了七八步,一屁股坐了下去,而那根鐵釬子自內而外浮現出了巖漿一般的顏色。
李宏源嚇傻了不敢碰它,眾人停下激斗不明所以地望過來,方白羽趁著他們愣神的工夫,拉住葉飛的右手悄無聲息地向殿外退。就在此時,一個只有李宏源才能聽到的蒼樸聲音從他內心深處響起,“拿起它,追上去”
聯想到之前莫名出現的石子,李宏源心道:莫不是某位前輩名宿相中了自己?
心中又驚又喜,拔腰彈起,雙手握緊鐵釬中間“刷”的舞開來了,被他雙手碰觸的地方,巖漿一般的絳紅色退卻,灼熱的溫度向外擴散,對他絲毫無傷。李宏源興高采烈大發神威,尋著兩人離開的路徑,足下生風的追了上來。
人群向兩邊散開,為他讓開了一條道路,方白羽兩眼一瞇道了聲“該死。”凌厲的劍鋒平遞過去。
李宏源右臂甩舞,掄起鐵釬子將鴻鵠劍鋒蠻橫推開,大喊道:“還等什么,隨我上。”
“上啊。”青藍之光閃耀,一張張丑惡的嘴臉映照無疑,蝗蟲一般涌上來。
二對一百一十三,隱藏在暗處的人們終于有所行動,莊嚴神圣的玄青寶殿化為戰場,第二回合激斗,開始。
話說,明月峰峰主納蘭明珠正在山巔打坐,忽見虹光劃過,愛徒御劍而來,見了自己也不打招呼,徑直走回臥房將門闔上了。感覺不對勁,便收了勢,落到冷宮月房門前欲敲門時,自己的女兒納蘭若雪緊追了來,遂問道:“怎么回事,宮月這兩天哪里去了?”
納蘭明珠命骨奇硬,先后克死了三個兒子和結發的老公,只有小女兒長大成人,平日里對這個寶貝女兒真是寵上了天,說話都是溫柔的像蜜一樣,能讓她在女兒面前嚴肅的也只有冷宮月一個人了。
納蘭若雪冰雪聰明,怎會不知道母親記掛宮月的安危不是有意針對自己,可是天性刁蠻任性大犯公主病,吵著鬧著道:“張口宮月,閉口宮月,我看啊,你就快把她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了。”
平日里,她和冷宮月情同姐妹關系甚好,說出這番賭氣的話來,可說是絲毫沒有顧忌房中姐妹的感受,納蘭明珠清楚自己的寶貝女兒,恃寵而驕的毛病又犯了,也沒有辦法,便放緩了語氣,道:“乖女兒,難道宮月不是你的好姐妹嗎。”
“當然是了。”
“那我把她當成女兒看待,又哪里錯了。”
“可即便是好姐妹,你也必須疼愛我更多一點,我才是你親生的女兒呢。”
“好好好,媽媽知道了,真是個傻丫頭,媽媽最疼愛的人當然是你了。”
“哼,這是理所應當的。”
“好了,快告訴媽媽,宮月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啊,她消失了兩天忽然出現在玄青殿上,繼而招致方白羽的當眾質問,自己灰溜溜地就逃回來了。”納蘭若雪一聲長嘆:“可惜啊,為了小冷我也只好暫回峰上了,錯失了和方白羽接近的機會,我真是太無私了,真是太重感情了,我都被自己感動了呢。”
“胡言亂語。”對這個寶貝女兒,納蘭明珠也真是沒什么辦法,“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回房吧,我進去看看。”
“不要,宮月是我的好姐妹,我也要好生關心關心她。”
“乖啊,寶貝女兒,別鬧了,我感覺宮月的狀態不太對,媽媽有許多重要的話要問她呢,你先回房休息吧,乖。”
“不要,我要一起進去。”
“乖,媽媽想和她說兩句悄悄話。”
“不要。”
“乖女兒,你有沒有覺察到東山方向的靈力波動特別強烈,那里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啊,說不定你朝思暮想的方白羽也被牽連其中了呢,你不想回去看看嗎。”
“這……我當然想。可是,我都已經回來了。”
“這點距離,對于御劍飛行來說算得了什么呢。”
“既然這樣,那你好好照顧宮月吧,我去看看。”納蘭若雪一抬手,和鴻鵠類似的大鳥出現在空中,“小月月,媽媽有話要對你說呢,我過一陣子再來問候你。”
大鳥展翅,納蘭若雪氣派地離開了。
納蘭明珠直到女兒的身影消失在天邊才抬起手,一邊推門一邊道:“月兒,我進來了。”
門被推開,閨房幽香冷淡,燭蠟僅余半盞孤零零地支在桌上,床上哪還有人影啊,納蘭明珠心中一緊,快步走到窗戶前,果見四四方方的透氣窗敞開著,立時頓足道:“這孩子,真拿她沒辦法。”
方栦東山,方白羽和葉飛陷入絕境,手掌玄鐵釬的李宏源擁有了足以與鴻鵠劍抗衡的手段,他自己牽制住方白羽,其他人一擁而上將葉飛團團圍住。
雙拳難敵百手,葉飛身上也不知道挨了多少的拳腳,每一個骨縫里都在向外淌血。
掌教李易之將這一切看在眼里,絲毫沒有阻止的意思,他依然面無表情,他依舊不動如山,他也真的便如自己身后的蜀山一樣,將巍峨和壯麗留存在人們的視線里,將細膩的心思,將內心最真實的想法隱藏在翻滾的云霧中,所有人對他都會望而生畏,因為你永遠不可能走進他的內心。
實際上,這個天下之所以精彩,也就是因為似掌教這般睥睨眾生的絕世強者的存在。
當然,沒有任何的強大是一蹴而就的,所有強大的人,都是在弱小的時候經歷了無數的劫難,一步一步腳踏實地地向上攀爬直到成為強者,便如當下弱小的葉飛,正在經歷的事情一樣。
葉飛想要變強,便需要跨過這道擋路的坎。
前路有峰阻,你會如何?
開山去。
霎時間紅光璀璨,自葉飛體內沖出的氣流居然是沸騰的,身側的人都被灼傷了,向后散退。
葉飛站在紅光之下,虎目中戾氣爆增,紅色的血,紅色的氣流,他的全身上下都是紅的,所以沒人注意到在這個時刻,那黑漆漆如深淵般幽深的瞳孔轉化為了火焰燃燒一般的赤色——火紅眼,羅剎一族的標志,歷經多年的沉寂又一次重現人間。
這是他憤怒的標志。
氣流不可思議地呈現出液態化的樣子,觸手一般向著四方擴散,碰觸到的人們,即便有仙力護體還是難逃被灼傷的命運。
具有腐蝕性的仙力?
絕無僅有。
站在寒柏枝頭的掌教李易之在此時嘆息:“果然是大兇之人,留不得了。”
赤紅如血的仙力張牙舞爪地向著人群逼近,很多人都在尖叫,所有人都在后退,唯有李宏源,他沒有退,他似乎是鐵了心要與這兩人敵對到底,在千鈞一發之際毅然站出,舍了方白羽,手持玄鐵釬從側面偷襲葉飛,沸騰的氣流灼傷了他的皮膚,但不能阻止他堅定的心意,反射出死光的玄鐵釬從左側第二根肋骨插入貫穿身體,自右側第三根肋骨鉆出皮肉,紅色的氣流瞬間消散,葉飛兩眼一闔,有氣無力地倒下了,自體內流出的熱血染紅了玄青殿光潔如鏡的地面。
殺人了?
在血液涌出的時候,所有人都感到害怕,這是人類的本能,他們僅僅是想教訓教訓風頭正勁的兩人而已,絕沒想過真的動手殺人。
李宏源也愣住了,繼而松開抓住玄鐵釬的雙手,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何那一刻會有一股夢魘般的惡意在內心涌出,鬼使神差的痛下殺手。他自然是不懂的,就在自己選擇握住玄鐵釬的時候,邪惡的種子便已經種下,因為那玄鐵釬是在昆侖山地穴邪火的淬煉下完成的,其內含有枉死地穴之下的無數冤魂的憤戾之氣。
所以,真正要對葉飛下殺手的不是他,而是之前用石子挑逗他去把玄鐵釬拔出來的前輩高人,這個人在突發的事件下,選擇了最合適的人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思維之迅速,手段之毒辣都讓人生畏。最關鍵的是,還不會惹起他人的懷疑。
因為布局的巧妙和精準,所以沒有人會懷疑上他。
千分之一秒以后,方白羽仰天長嘯,鴻鵠神劍化出片片殘影,仿佛神鳥美麗的翅膀在玄青殿上張開了。無邊的憤怒激發了方白羽深不可測的潛力,鴻鵠劍真正的力量第一次被激發出來。
“我要你償命。”方白羽的劍在冷月下劃過,劍身經過的地方留下片片殘影,虛虛實實,仿佛是神鳥美麗的羽毛。
李宏源失了玄鐵釬哪里敢和他硬碰,丟盔棄甲地向著人群深處鼠竄,一邊流竄一邊喊道:“既然已經這樣了還猶豫什么,斬草除根啊。”
眾人瞧著方白羽大發神威的樣子心中打顫,想想李宏源的話,感覺不無道理,今日玄青殿上出了人命,掌教是一定會追究責任的,如果方白羽還活著,兩相對峙之下眾人的私心必定露餡,挨處罰不說還有可能被趕下蜀山。再者,方白羽的驚才絕艷是他們有目共睹的,入門的時候底子相仿實力相差不多,修煉幾年后實力必然大進,又是掌教弟子,怎么可能饒得過他們呢。
這樣一想,李宏源說的對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讓這方栦山上多留下一條人命吧。所謂法不責眾,等掌教怪罪下來的時候,只要眾人統一口徑,就不怕他會計較。
就這么辦了。
一眾學員們統一了想法,身上的殺氣立時凌厲了許多,面對幻化無窮的鴻鵠劍竟然不退反進,以眾人力將它抵擋了下來。從最簡單的山字陣,到威力逆天的戮神陣,仙人間靈力的融合釋放早已有之,在同進同退的思想指導下,這群烏合之眾居然達成了布陣的基礎條件,彼此仙罡互相交匯形成了一個整體,覆蓋在每一個人的身上,威力一下子翻翻了。
金光四射,方白羽持劍而來——管你是天王老子,還是陸地神仙,老子今天都要你們償命。劍光一波波的襲來,便如漲起的潮水不可收拾,眾人都感覺肩上的壓力越來越大,被逼得連連后退,腳步有些止不住了。
方白羽意氣風發,反而吟起詩來:“少年心事當拿云,雄雞一唱天下白。”他一劍快似一劍,劍招排山倒海連綿不絕,眾人仿佛和一頂尖劍客對決,身上終于掛彩了。
方白羽天生資質絕頂,自小師從名師,琴、棋、書、畫,摔、打、擒、劍無一不通,雖中途遭遇波折,但也因禍得福,受上天眷顧開啟天眼,可以說方白羽懷有的是千古難遇的帝王之命,命格強硬怎是此間諸人能夠阻擋的。
望著滿天的劍影和飄逸的白衣,眾人自卑的心理再度襲來,自己與他之間的距離,便如頭頂的天和腳下的地,怕是永遠重合不了了。
既然一輩子都只能望其項背,不如除之而后快,便如當年龐涓對孫臏所做的一樣,既然永遠成為不了第一,那么干脆將第一從世界上徹底抹殺。
“殺啊。”青天碧水衣隨著心理的扭曲而變得不潔,眾人雜亂無章的沖上來,也不管身上是否會挨劍了,他們便是要以多欺少,他們便是要仗勢欺人,怎樣,你能怎樣,在這蜀山峰頂,方白羽你能怎樣。
嫉妒和自卑使人失去理智,當所有人的心里都僅剩下一個“殺”字,當所有人都不再躲躲閃閃地站在隊尾!一直藏在暗處的六峰高徒,終于明白了創派祖師定下的“只招有緣人入蜀”的良苦用心了。而今天,在這規則被打破的時候,蜀山將迎來的究竟是美好的未來?還是這條崎嶇的山路已經走到了盡頭?誰又能知道呢!
方白羽的劍終于被壓制住了,以飛天之術的千變萬化,也只容許他在越來越小的范圍內移動。
黑壓壓的綠光涌上來,便如接受了春雨的山草勢不可擋。
李宏源終于獲得了喘息的機會,他重新審視局面,判定在沒辦法抵擋寶劍鋒利的情況下,想要收拾掉對方還是非常困難的。擺在面前的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再回到長壽果樹下,拔一根玄鐵釬子出來;另外一個選擇,是將之前用過的玄鐵釬從葉飛的尸體里取出來。
前者比較穩妥,后者雖然下作,但卻能帶來一個巨大的利好,那就是當自己接觸葉飛的時候,方白羽是絕對不會坐視不管的,而只要他分心他顧,便很可能瞬間被人海和怒拳淹沒。
兩相對比李宏源選擇了后者,他感覺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正在指引著自己,將這兩人徹底摧毀。
他不再害怕,不再猶豫,潛伏在人流里向著葉飛悄悄接近。葉飛的尸體就像掛在衣架上的衣服,四十五度角傾斜著,穿透身體的玄鐵釬一端插入地下,一端高高揚起直指穹頂,李宏源心里很清楚,這看似廢鐵的東西很可能成為自己的第一把仙劍了,較之他人無疑是先行了一大步,不管是誰暗地里指點,只要擺平了方白羽,自己今后的仙路肯定是一帆風順的。
只要再擺平了方白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