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從沒有過這方面的經驗,生怕因此出丑,不敢隨意亂動。不動是對的,因為深諳一切規矩的王管家會指導他們如何將儀式進行下去。伏在懸崖峭壁上的鷹,將自己的孩子推下懸崖,長久的墜落中,年幼的孩子先是委屈,接著不解,最后掙扎,到終于展翅而起,翱翔于九天之上的時候,才能理解身為父母的良苦用心。
沈飛和邵白羽便是那只幼鷹,掌門真人李易之就是狠心將他們推下懸崖的父母,此刻當是他們展翅高飛之時。
玄青殿上,眾人或激動、或畏懼、或緊張、或羨慕,所有人屏息以待,只有王管家朗聲說道:“弟子獻茶。”
沈飛和邵白羽目光炯炯有神,互相看了看對方,同時伸出雙手捧起托盤上的茶盞,敬與師尊。后者遵循左順右逆的禮儀,先是接過位于自己左手邊的邵白羽的杯子,掀開杯蓋咋了一口,將茶盞放回盤上;然后接過位于自己右手邊的沈飛的杯子,同樣掀開杯蓋咋了一口,將茶盞放回盤子。整個過程基本上和收干兒子差不多。
但聽王管家接著說道:“恩師賜酒。”
這是沈飛和邵白羽從沒聽過的,只見掌教接過王管家遞上來的,用紅布裹好的金針,刺破右手中指,滴了兩滴鮮血在闊碗之中。鮮血入酒,初時不容,王管家又接過金針,放在碗里攪了攪,至酒血相容,親自端起,遞給兩人,同時語氣諂媚地說:“少主人,快喝了吧,把它喝凈了,拜師儀式就算是完成了。”
從被正式收為弟子的那一刻開始,沈飛和邵白羽一步登天,地位大不一樣,王管家連著伺候了兩代人,精于世故,馬上換了張臉孔,極盡諂媚之能事。青牛上仙伏在遠山觀望,少有的止住吞咽的動作:“這二人的騰飛總歸是不可阻擋的。不過,可惜的是,蜀山卻將因此血流成河。”
沒人知道青牛上仙為何有此預言,沈飛和邵白羽沉浸在巨大的幸福當中,直到王管家話音落地,才知道拜師儀式是要飲下恩師鮮血的,當下點點頭。邵白羽先敬的茶,所以他先喝,一口喝掉了大半碗,白皙面孔馬上紅了,沈飛將剩下半碗酒喝干凈,黑黝黝的臉孔像是中毒了似的,變成深紫色。
王管家接過兩人遞來的闊碗,重新站回掌教身后,朗聲說道,“三叩九拜。”
兩人依言,行三叩九拜之禮。禮畢,同時抬起頭,望向掌教,看對方左右手中,各握著一方似石似玉的石印,印身并不光滑,能夠看到紋路的凸起,卻又非常亮澤,距離得近,能夠從印身上看到自己影子——兩只展翅高飛的雄鷹!
掌教將兩手合十,石印就合二為一,直到此時人們才知道,兩塊石印其實是一整塊,被人以大法力從中間切開了。目視這方石印,看著環繞著印身栩栩如生的云霧、山岳,和那雄渾霸道至極的“春秋”二字,六位峰主面色古怪,目光既不解,又驚異,同時釋然,所有這些轉化為一個聲音——掌教是真的要把這偌大蜀山,傳予這兩人了啊,只不知道,會是他們其中的哪一個。
掌教將石印抬起,露出上面雕刻的字,與其說是雕刻倒不如說是劍書,筆跡揮毫,昂揚肆意,渾厚劍意隱藏其中,末尾之處似要飛到天上。左半邊寫著“蜀山劍派第十三代弟子李易之,道號:雨微。師承:蜀山劍派掌教第十二代掌門真人項浩陽。”右半邊刻著“蜀山劍派第十三代弟子云烈。道號:水山,師承:蜀山劍派第十二代掌門真人項浩陽。”
看著這一行行古篆小字,兩人才知道,兩方石印原來曾是掌門真人李易之和蜀山之虎云烈的師印。隱隱約約猜到了什么,果聽掌教說道:“此為春秋印,分青山和水云兩塊,合在一起時才真的完整,是打開方栦后山各結界的鑰匙,為歷代掌教親傳弟子掌管之物,也就是外人眼中的師印。上一代師印由我師父項浩陽傳下,我和云師弟分別保管,本想鐘離出關的時候,兩塊石印合二為一,傳授于他。現在逝者已矣,你和邵白羽接受我的衣缽,傳承這方春秋印,從此肝膽相照、同心協力、為人表率,肩負起振興蜀山、斬妖除魔、替天行道的重任。”
“師父在上徒兒沈飛、徒兒邵白羽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沈飛和邵白羽深深叩拜下去。
“抬起頭來吧。”赤色仙罡從掌教身上涌起,逐漸匯聚于雙手之上,在這股仙罡的作用下,春秋印上的刻字慢慢消失,變得平坦光滑,“飛兒、羽兒你們是蜀山第十四代傳人,是唯一有資格接受我衣缽的人,我李易之在此為你們賜名。”
掌教將印身面向自己,并攏的雙指在其上揮灑縱橫:“白羽,你手握鴻鵠仙劍,身懷絕世之才,眼高于頂,是心懷萬里之人,我賜“鴻鈞”之名于你,愿你鴻志伸張,氣吞萬里。沈飛,你非我華夏族人,本無資格受此師承,但一年以來,我始終觀察著你,看你聰慧有福靈,為人剛正不阿,堅持原則,是萬年不出的奇才,睿兒于我力薦,讓我最終改變主意。歷史總在向前,我蜀山也不例外,你將成為創派一千年來,第一位外族弟子。現賜你“元正”之名,元為始,正為中正,愿你以中正之心,開創劍派新的未來。”
原來一切都逃不出掌教的眼睛,自己的身份早就暴露,那是否意味著……沈飛恍然有所悟,掌教既然正式收徒,就是在自己身上寄予了深深的希望,無意過去,放眼將來,希望他善待身上的力量,以中正之心,開創前所未有的輝煌。
“師尊之愛,徒兒領受了。”
沈飛和邵白羽又一次深伏于地,掌教將師承、道號、輩分全部刻完,額頭已然見汗,師印不比其他的東西,向下傳承的時候,當代掌教要將自己一縷精氣神鐫刻在其中,當生命垂危之時,師印會自動示警,通知持印者。
“接印吧!”
沈飛和邵白羽向上伸出雙手。終于,終于走到了這一步。殿外雨勢更盛,豆大的雨滴、凜冽的寒風讓萬載壽靈的雪山松柏搖搖欲墜,似乎在預示著什么。
然而玄青殿上,卻一絲風都刮不進來。
沈飛和邵白羽接過師印,看著上面印刻出的姓名,激動之下又欲哽咽,卻最終按捺,因為他們已經答應師父,永遠不會再哭泣。
“將印信收起來吧。”掌教手一揮,春秋印變得只有小石子大小,王管家拿來金色的線繩和平安結,穿入印把手。幫兩人將其掛入腰間。這方春秋印,象征著權力與地位,執掌神印,即執掌萬里春秋。
“起來吧。”隨著掌教的揮手,兩人緩緩起身,仿佛身上的貴氣也在緩慢至極的起身中得到升華,再轉過身時,他們的身份和背負已經于片刻之前完全不同。
沈飛和邵白羽一左一右站立到掌教身后,既像護衛,又似侍奉,一直站在那里的王管家待兩人來到時只能讓開。
彩蝶當有破繭日,雄鷹終有展翅時!當兩人洗盡霜華,得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一切,初心是否會跟著有所改變?沒人知曉。
掌門真人李易之坐在樣式古樸的寬背靠椅上,凝望殿外寒雨,心有所感,卻沒有出聲,浮現于腦海之上的,只有鐘離睿一個人的影子。深深吸氣,重新望向六位峰主,看他們表情古怪,淡淡一笑:“第二件事,根據前線的消息,龍虎山失守,白虎和青虎兩位山主公然反叛蜀山,投奔魔教,屠戮門人,十惡不赦。我已于昨日星夜發布“除魔令”不惜一切代價,誅殺這兩個叛徒,同時昭告諸峰,通知他們此間事由,早作防備。
現在的問題是,龍虎山被攻占,魔教以此為據點向蜀山發動攻擊,我們該如何應對,對此我想聽聽幾位峰主的意見。”
殿中寂靜,六位峰主同時緘默,沉了許久,從掌教那里得到了莫大好處的方翠崖開口說道:“師兄,我認為應該即刻起兵駐扎虎頭山,與龍虎山形成對峙之勢,與此同時傳信蓬萊仙島和靈隱寺凈壇,呼喚援兵。”
“呵。”楚天涯冷笑,那意思好像在說,得了點好處就開始替人家說話了,沒骨氣的家伙。
“你笑什么。”方翠崖大怒,像是被戳中了痛點。
“方峰主,高高在上的戒律司副管事,請問身為峰主,我連笑的權力都沒有嗎?連笑都觸碰了戒律嗎。”
“你明明是不懷好意。”
“我看是你做賊心虛吧。”
“好了,好了,我要聽的是對策,是對策。”掌教反倒從中做起了和事老。大費周章,總算慢慢步入正軌,只有讓六峰互相猜忌,互相制衡,方栦主峰的權威才能永存,“天涯,你是否有更高明的見解?”
楚天涯滿臉落魄,目光中的神采減弱不少,但仍不失峰主氣度,畢竟他仍是白鳥峰峰主,只要是峰主,便擁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力。
“我認為靈隱寺凈壇那邊怕是出了岔子。”
“你的想法與我不謀而合。”掌教拍拍手,八名道童滿頭是汗地抬著一樣被紅布罩住的事物出來,“轟”沉重地落地,道童氣喘吁吁,將上面的紅色布料摘下了。竟然是在巖石上雕刻而成的地圖,其中的山脈、河流栩栩如生,重要的地方有著明確的標示,可見珍貴。
地圖長有一丈五,寬達一丈,殿上的人不分前后幾乎都能看得見。
“你們看。龍虎山位于蜀中山脈的正北方向,緊挨著人間王朝。魔教在咱們的正西方,要悄無聲息地潛伏進入龍虎山,必然要從人間王朝繞道,而那里,正是佛國的領土范圍。”掌教隨手指點,大部分人不能明白,但六位峰主卻心如明鏡。
納蘭明珠道:“師兄的意思是?”
掌教憂慮地道:“佛門與魔教功法相克,是天生的死敵,人間王朝大小廟院三千余座,遍布中原各處,不可能發現不了魔教的蹤跡;更何況,魔教從北方入侵,佛門便在身后,隨時面臨佛道夾擊的嚴重后果,他們既然不怕,就必然存在著不畏懼的原因。所以我覺得,只怕佛門那邊也出了問題。”
方翠崖道:“那只能寄希望于蓬萊仙閣了。”
楚天涯嘲諷道:“蓬萊仙島久居海外,向來坐視中原爭斗,不到最后一刻絕不出手,指望他們,還不如指望自己。”
“你怎么處處跟我作對。”方翠崖大怒。
“我是就事論事,是你自己沒腦子。”楚天涯冷笑。
“你才沒腦子。”方翠崖更怒。
“哼,懶得與你理論。”楚天涯向掌門拱手,“師兄覺得我說的可對?”
掌教沉了沉,不愿再打擊方翠崖一次,委婉說道:“住在蓬萊仙島的,大多是成名的仙人,召集起來需要時間,況且從海島進入內陸,再來到蜀山,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通知他們是必要的,但現在更迫切的需要是準確的排兵布陣,以阻擋魔教的攻勢。”
“哼。”方翠崖憤怒地盯著楚天涯,后者雖然氣勢萎靡不少,但也不將他看在眼里。
納蘭明珠道:“師兄以為應當如何應對?”
“我提三點,你們有不同看法可以指出。”掌教站起,走到地圖前,“第一,傳信于玄女峰周邊劍山,護衛入蜀的必經之地,防止敵人聲東擊西,在龍虎山打一空槍后,馬上大舉入侵玄女峰,從正面攻破我們的陣地。第二,傳令中部劍山,向著以虎頭山為圓點的斜四十五度角范圍聚集,保證以虎頭山為中心形成的戰線戰力充沛。第三,七座主峰派出強援,前往一線指揮戰斗。”三點意見說完,眾人俱是沉默,心中佩服不已,這番絲絲入扣的布置恰到好處,已是現在能夠做到的極限,沒有瑕疵。
“大家如果覺得我提的有不足之處,可以指出來。”掌教坐回位子,抬抬手,示意眾人踴躍發言。
“掌門師兄深謀遠慮,我尹秋水愿為先鋒,引兵支援虎頭山。”尹秋水站起請命,一身白衣塵土不染,怎么看也不像是打仗的料。
本來他在六峰之中實力最高,愿意打頭陣是大大的好事,但掌教深知有人里通外敵,六峰之間藏著魔教的內奸,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尹秋水,不敢將如此重任完全托付在他的身上。
想了想,對著六人之中最年長的碧池峰峰主雷闖說道:“秋水一人領兵前往,實力單薄些,若得老前輩照顧,互相有個照應,則事半功倍。”他這般安排有著深刻的含義,一來,雷闖在六峰之中輩分最高,可以壓制尹秋水一頭,擔任援軍的統帥;二來,碧池峰功法以行云之術見長,可在一日之間飛馳千里,萬一前線出了岔子,保命應該不成問題,有什么事情,可以及時反饋回來。
看雷闖久不應答,掌教接著說:“本來云師弟和秋水搭檔是最好的組合,但師弟剛從前線折返,重傷未愈,加之戒律司的重建迫在眉睫,所以,有勞雷峰主……”
雷闖抬起手,須發皆白的他,動作卻硬朗而有力,一看就是練家子:“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為蜀山盡力本是我等分內之時,掌門不必多言,我雷闖跑這一趟就是了。”
“多謝雷峰主。”掌教記下了一個人情。
雷闖轉而對尹秋水道:“秋水兄,不會嫌我拖累吧。”
“闖兄說笑了。放眼六峰,眼界和閱歷能與您比肩的也就掌門師兄一人了,和您一起出行,秋水心里踏實很多。”尹秋水虛偽地笑。
“不嫌我累贅便好,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