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傳話
“聽人說,殺死我師弟的人和施主很相像。”不等沈飛回答,主持又道,“老僧不相信外界的風言風語,也不希望這樣嚴重有損道家和佛家關系的事情發生第二次。”
沈飛蹙眉,沉吟不語。他很明白主持現在的意思,是想通過這樣的方式警告于他:你是道宗高手,這一次的事情我不和你追究,因為這會嚴重影響到兩派之間的關系,但是下不為例。
可沈飛卻并不覺得自己有錯,也不想向他認錯,更甚之,沈飛感覺,如果常藏這樣的和尚還有很多的話,自己手中的劍怕是要被染成紅色的了。
遂道:“大師可知我道宗教義?”
“貧僧佛門中人,不知道宗教義為何。”
“不知道我可以告訴你。”沈飛目光一冷,“斬妖除魔,替天行道,是我道宗的教義。”在華嚴寺主持面前,沈飛膽大妄為地將本教教義改動了一句。
“原來如此,這么說施主的意思是?”
“凡世間犯下累累罪行者,視人命如草芥者,俱為妖魔,我沈某人有義務替天行道。”
“阿彌陀佛,貧僧明白了。”主持的雙手合十,“看來殺死我師弟的兇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了。”
“他為非作歹,作惡一方,死不足惜。”沈飛一字一頓地道。
“阿彌陀佛,我師弟就算有錯,但佛門的事情也應該交由佛門自己解決。”
“我已給過你們機會,是你們自己錯過了。所以只能我親自動手。”
“施主可知道這樣做的后果?”
“呵呵,你不必威脅我的。”
“若干年來,在人間這片凈土之上,每一個膽敢隨意殺戮佛門僧侶的人都會付出慘重的代價。”
“我只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這是下山之前與恩師之間的承諾。”
“敢問施主師承為何?”
“不便透露。”
“偶聞,最近蜀山之上風聲鶴唳,有一沈姓少年一人一劍下天山,誓要仗劍闖天涯,替天行道,傳播道教教義。”
“原來你一早知道。”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
“那還有什么可說的。”
“我要警告施主,當然,現在還只是警告而已,以后發生什么就不一定了。”
“我倒想聽聽你要說些什么。”
“我們佛宗不會允許民眾的信仰被動搖,也不會允許有人在自己的管轄范圍內隨意妄為,如果施主執迷不悟的話,靈隱寺和凈壇不會坐視不管。”
“原來如此,在我觀察你們的時候,你們也在借機觀察于我。”
“本來你沒有行動,我們便不愿意與你為敵,可惜……”
“你以為佛宗人數眾多我就會怕了嗎?”
“呵呵,施主的想法太天真了。別說是凈壇高手,就是靈隱寺的使者,都不是施主一人能夠對付的。”
“我還是那句話,只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
“阿彌陀佛,貧僧言盡于此,聽與不聽,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還是執迷不悟犯下大錯,都要施主自己來選擇,貧僧也只是個傳話認而已。”
“你也是傳話的?”沈飛心中一驚,暗道:難道真正的高手已經到了,否則主持傳的又是誰的話。
“阿彌陀佛。”華嚴寺主持兩眼瞇縫起來,“言盡于此,聽與不聽全在施主自己,該怎么做也全在施主自己,只是請施主牢牢記住貧僧今日的話,若同樣的事情再發生第二次,佛宗高手不會坐視不管。”
接著,像是有意加重語氣,主持甩袖道:“送客!”全然沒有了前一次的客氣。
兩位身穿束身衣的老僧走到沈飛面前,氣勢洶洶,那意思不言而喻,從他們前后態度的變化中不難看出,常藏和尚之死讓佛宗很是憤怒。
沈飛拱拱手,“告辭了。”
老僧將沈飛送到門口,等他自己出去了,重重將門閉合。沈飛倒沒有因此感到不爽,只是出現在不遠處的熟悉面孔,讓他心中升起異樣的感覺。
——凈靈和尚?又是他!
“阿彌陀佛,聽聞主持請了沈施主入寺,小僧一早便等候在這里了呢。”凈靈和尚淺笑著迎上來。
沈飛目不轉睛地注視他,道:“大師在等在下?”
“不瞞沈施主,小僧有些事情想要向施主請教。”凈靈和尚走到與沈飛肩并肩的位置。
“但說無妨。”沈飛有些抗拒他,卻又不能明著表現出來。
凈靈和尚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非常正常,可就是因為太正常了,才更顯得怪異。
“我們邊走邊說。”凈靈和尚與沈飛同行。
沈飛對他神神秘秘的樣子有些疑惑,想要詢問,卻被他引著走出華嚴寺,到了樹林里,再一直前行,跨過一處陡坡,于一棵粗壯樹干的背后,見到了受了輕傷的幼鹿。
幼鹿趴在樹下,右腿腿根被棉紗纏卷住,血漬殷出來,好大的一片,凈靈和尚坐下了:“這只幼鹿是那一夜與你們分別以后,往回走的時候被小僧發現的。當時它被掉落的樹杈砸到,骨頭折斷,無法動彈,小僧想幫幫它,可惜不精通醫理,只能為它草草包扎,卻遲遲無法接骨。”
沈飛疑惑:“凈靈大師,你為何不去寺里找人幫忙。”
凈靈和尚愛憐地撫摸幼鹿的額頭,對方也聽話的給他撫摸:“我一個云游僧,在華嚴寺本來就不受歡迎,想要找他們幫忙積攢自己的功德,更是不可能了。”
“那你又憑何判斷我有能力醫治好它。”
“阿彌陀佛,小僧也是抱著試一試的想法,畢竟道門擅長煉丹、治病是出了名的。與此相比,我們佛宗因為修煉橫練功,鮮少患病、受傷,治病救人的手段都是些皮毛功夫,是為了解決百姓們遇到的現實問題而學習的,和道宗相比就相形見絀了。”
“原來如此。”沈飛看他神色嚴整,不似作偽,心想,如果是埋伏的話,剛才在寺里面下手是最好的時機,沒必要把自己引到樹林里,看看小鹿的傷勢,也好確定他是否撒謊。
當下蹲下身,把凈靈和尚請到旁邊:“讓我來看看吧。”
沈飛伸出手,小鹿有些害怕,被凈靈捂住眼睛抱住了,才安靜下來。凈靈和尚的身上自然而然的流露出寧靜的氣息,距離近的時候非常明顯,感覺靠近了他,能讓身心安靜下來。
沈飛將包裹了小鹿傷口的棉紗一層層地掀開,期間肯定會產生痛楚,這從它身體的顫抖中就可以看出。
傷口呈現出來,骨頭已經移位,外傷嚴重,皮膚被樹干砸到的地方破破爛爛的化膿,腫到滲血。看來確實如常藏和尚敘述的那樣。
沈飛點點頭,實在不愿意為了一只鹿浪費一粒仙丹,從芥子帶中找了些下山前采摘的藥材,放在嘴里嚼碎混合后,敷在傷口上。這些藥物有清涼止痛的,也有止血的,效果肯定沒有經過三昧真火煉制而成的仙丹來的有效,不過也是不成多讓。
“扶住它。”沈飛一邊囑咐凈靈和尚,一邊雙手撫摸在受傷麋鹿的傷口附近,輕輕撫摸,找到骨和經脈的位置,毫無征兆的情況下,用力一掰。只聽“咔嚓”一聲,就把骨頭掰回到原位了。
幼鹿身體痛的顫抖,被凈靈和尚溫柔地抱住,才終于安靜下來。
沈飛拾起地上的干樹葉擦擦手上的血漬,站起來道:“骨已經歸位了,傷口就這般晾著吧,透透風,不要捂著了。它的自愈能力比人類強很多,應該過幾天就能痊愈。”
“阿彌陀佛,施主積德行善,來世必得福報。”
“我可不信你們佛家的那一套。”沈飛苦笑,眼珠一轉,問道:“凈靈大師,你來到華嚴寺多久了,來此所為何事。”
“不瞞施主,小僧四方云游,恰巧經過華嚴寺,在此已經住了小半年時間,估計不日就將啟程,重新開始自己的旅途。”凈靈和尚放開幼鹿,試著讓它自己跑跑,后者雖然一瘸一拐的,但是非常努力地想要站起,大概是骨子里含有著自由奔跑的欲望吧。
凈靈和尚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沈飛淺笑,繼續問道:“大師身為云游僧,想必是去過很多地方的。”
凈靈和尚道:“旅人嘛,自然到過很多地方。”
“帝都也去過嘍?”
“自然的,那是佛門的圣域,每到年底,天下的和尚都會匯集過去,做圣禮朝拜。”
“原來是這樣,那敢問大師,去過的這些地方中,哪一處最讓大師印象深刻?”
“帝都是一處,金陵是一處,汝陽也是一處。”
“汝陽也讓大師印象深刻?”
“汝陽偏居帝國一隅,其實蠻有特點的。”
“金陵又是哪里?”
“金陵是整個人國最繁華的地方,不到金陵,不識人間繁華。與此相對應,帝都是人間最莊嚴的圣地,不到帝都,不知人間之莊嚴可敬。”
“看來這兩處地方,有機會一定要去見識見識了。”
“阿彌陀佛,比之仙山還是不如的。”凈靈和尚雙手合十,謙虛地道。
“大師太過謙了。”沈飛想了想,又問:“大師接下來想去哪里?”
“阿彌陀佛,云游四海,走到哪里,哪里便是極樂凈土。”
“原來如此,大師果然佛法無邊。”
“施主謬贊了。”話音一變,凈靈和尚反問過來:“沈施主,在下心中有一事不明,想向施主請教。”
“大師請講。”
“所謂萬里之行,始于足下,若小僧行至蜀地靈山之中,將那里化作我腳下之凈土,道家可會干涉?”
沈飛心中一凜,定睛打量對方,看凈靈和尚雙手合十,眉眼端正,毫不避諱地坦然面對自己,沉了沉,回答道:“不管大師信與不信,蜀中千山永遠無法成為佛門的凈土?”
“為何?”
“因為山上之人常見仙人英姿,不會再去拜佛的。”
“這么說施主認為佛不如仙嘍?”
“恕我直言,以華嚴寺的情形來看,佛宗和統治者沆瀣一氣,都是統治人們的一個機構而已,普通百姓與其說是信佛、拜佛,倒不如說是畏懼于佛,有求于佛。畏懼只因強大,而求助的對象則可以隨意轉化,誰給他們好處,他們便信奉誰,談何信仰可言。
仙卻不一樣,修仙是一種追求,是世上一小部分人對于世間極致的渴望,只要這個夢想在,人間處處都是仙山。”
沈飛這席話,三日前在翠蘭軒的時候還沒有想出,今日面對凈靈和尚,聽到他“走到哪里,哪里便是極樂凈土的大膽言論”,忽然生出感慨。佛徒于苦行之中,成真善真美之我,說白了還是自私的,是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而進行苦行。道宗則不一樣,道是一種信仰,是世人對于極致境界的探索,只要有這種探索精神的人,就可以信道、入道,就是我道教中人。
這一次輪到凈靈和尚沉默了,又濃又粗的一字眉微微蹙起,這是兩人見面這么多次,沈飛第一次看到他的表情有所變化。
良久,雙手合十道:“在極樂凈土上,世人的一切愿望都可夢想成真。”
“呵呵,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大師口中的極樂凈土當是心中的凈土,難道世人便靠著精神世界的幻想而存活嗎?”
“阿彌陀佛,心中有佛,則佛長伴其身;心中有凈土,則人間處處是凈土。”
“大師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沈施主,佛與道的優劣是個千年之前就打下的結,小僧我來到華嚴寺本為了入蜀證法,沒想到如此湊巧的遇見了沈施主,果然冥冥之中一切自有造化。”凈靈和尚身上現出不可思議的圣光,這種光輝很淺,幾乎與日光同色,沈飛以為自己眼花了,“佛祖不是幻想,佛祖真實存在于人間的每一個角落;佛祖走到哪里,哪里便是凈土,哪里便可得到安逸;只要你信任佛祖,安逸便可留下,如果不信任,安逸便會隨著佛祖的離開而遠離。世人對極致的追求早已有之,追求極致,便是追求佛祖,追求佛祖往昔的腳步,跟上它,便可達成心中的愿望。”
(梨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