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妖自黃沙中現身,只露出了一顆巨大的頭顱,足有三層客棧那般大小,如同深海中的怪魚,嘴巴寬闊,牙齒參差外露,眼睛圓而凹陷,整顆頭顱生滿了巨大的鱗片。
長宮子站在沙妖的頭頂上,雙手劍尖各燃燒著一道黃符,“土符——激突石流!”
兩張黃符燃盡,滾滾土流往前沖嘯,如同雨后自山上俯沖下來的泥石流,速度越來越疾,威力巨大,將兩間客棧毀滅留下的殘垣斷壁全部摧毀,吞噬殆盡。
很快沖到了凈靈和尚的身前,將他吞噬進去。
眾人視線中,土流翻滾、沖刷,幾次要將凈靈和尚淹沒,卻都最終沒有掩蓋住輝光的神圣,凈靈和尚有莊嚴寶相護體,一邊抵擋天空之上沖下的雷電,一邊勉強在土流中保持平衡,保證自己不被吞噬,雖然驚險萬分,也總歸沒有性命之憂。
這個時候,水墨子驀然躍起,雙手持劍燃燒黃符:“土符——滾滾黃石!”兩劍黃符燃燒殆盡,一塊塊巨大的石頭沖出來,撞擊凈靈和尚。
與長宮子和平頂道人比起來,水墨子的實力明顯不濟,土石大小不一,威力和聲勢浩大的泥石流完全無法相比,本來并不被凈靈和尚看在眼里。可是此時此刻情況卻不一樣,凈靈和尚處在兩邊夾擊的狀態下,本來已經狼狽不堪,再遭受到沉重黃石的正面沖撞,無異于雪上加霜,仗著莊嚴法相硬吃了幾下之后,終于支撐不住,吐出了鮮血。
畢竟只是個年紀輕輕的僧人,面對三大高手的夾擊總歸是撐不住的!
終于看到了勝利的希望,水墨子大聲呼喝:“還愣著干什么,快過來幫忙啊,一鼓作氣,把他腦袋切下來。我就不信,腦袋掉了這破和尚還能不死。”三大高手之中,水墨子最是無恥下作,命令手下人前來幫忙。
那些通天教的普通教眾本來已經雙手持劍,處在隨時出擊的狀態,聽到上層吩咐,馬上躍起,手中黃符燃燒,五行的力量奔涌而出。
土埋、水淹、電劈、火烤,凈靈和尚一時間承擔了太多太多的傷害,卻仍勉強堅持,身上輝光圣潔,身后寶相莊嚴,只是五孔六竅之中,都流出了金色的甘漿——那是凈靈和尚的血!
納蘭若雪在遠處看著,不忍心地鉆入沈飛地懷里:“沈飛哥哥,凈靈和尚要死了,凈靈和尚要死了!”
李婷希也發出惆悵的感慨:“明明是個高手,卻總歸也敵不過一群烏合之眾的圍毆。”
跪倒在地,頂禮膜拜的眾人們,也是眼含淚珠,哭訴道:“圣僧啊,圣僧啊!”
卻在這絕對的逆境之中,凈靈和尚忍著雷霆加身的痛楚,又一次合十了雙掌,身后大佛跟著一起合掌,發出“咣”的一聲杵撞金鐘般的嗡響。下一刻,天地之間又一次陷入到極致的靜默中,本來從高空中普照而下的光芒向著中心匯聚,凝斂為一束,投射在凈靈和尚一個人的身上。他仿佛從中得到了力量。仰起頭,望向天空,“阿彌陀佛,我愿以南柯一夢,解世間紛紛擾擾;我愿完成苦行之旅,予人間一片極樂凈土。”
“刷!”一道氣浪貼著地表劃過,凈靈和尚消失在原地,徹底消失,如同從來沒有出現過。雷霆、土掩、水淹、火烤,這種種的攻擊穿透了凈靈和尚曾經站立的地方,匯聚到一處,爆發出恐怖的沖擊波,向著四方擴散。
“轟隆隆!”紛繁的力量融匯在一起,閃耀出刺目的光芒,爆發出澎湃的氣浪,等到所有的這些力量相互抵消消失以后,通天教眾盡出,四處搜索凈靈和尚的所在,卻都沒有發現。最后聚集在一處,由長宮子命令道:“給我搜,就算把整個金陵城翻個遍,也要把他給我找出來!”
通天教教眾們得到命令,“刷”地一下,消失在原地。長宮子左右看看,轉身想要離開,卻忽然想到了什么,眉目如電地望向身后:“對了,王洋子呢。”
“大概是在猛烈的攻伐中死掉了吧。”平頂道人冷笑。
“算了,不管他,找到凈靈和尚要緊,他傷勢不輕,走不遠的。”
等到通天教道士們相繼離開,圍觀的人們也陸陸續續散了,這個時候,納蘭若雪也想要離去,卻被沈飛拽住,由此疑惑地問:“不走嗎,沈飛哥哥?”
倒是沈飛等到人們陸陸續續走遠了,踏入到他們搏殺的戰場上,在凈靈和尚消失的地方來回摸索,如同盲人摸象那般,看得身邊人莫名其妙。卻忽然在虛空中抓到了什么,硬拽出來,不等眾人看清,當先駕馭花瓣云離開了。
包括李婷希在內,一行中的其他三人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互相看了看,隨即跟了上去。
悅賓客棧內,一個全身焦黑的光頭和尚正在被沈飛醫治,其他三人或坐、或站,等待在一邊。病人的傷勢很重,體表有著嚴重的外傷,可以用體無完膚來形容,全身黑黢黢的,辨不出容貌。不過其他三人幾乎能斷定他的身份——躺在病床上的這個人,就是凈靈和尚無疑。
現在想想,凈靈和尚消失前所說的那句話真的是大有深意:“我愿以南柯一夢,解世間紛紛擾擾;我愿完成苦行之旅,予人間一片極樂凈土。”
說到底,凈靈和尚最強大和詭異的能力還是發夢,記得第一次與楊齊對戰的時候,無論對方怎么攻擊,都打不到凈靈和尚,似乎思維被外力強行扭曲了。
發夢即是幻術,也就是說凈靈和尚擅長使用幻術,可以在人的腦海中制造幻覺,這種能力之前還從沒聽說過。
在即將失去抵擋能力,所有攻擊加身的最后關頭,一股奇異的能量沖刷過眾人的體表,就是這股能量干擾了眾人的思維,以至于腦海深處出現了凈靈和尚消失于原地的假象。
可實際上根本沒有,凈靈和尚并沒有真的消失,他只是讓自己消失在了眾人的腦海深處,讓一切攻擊看起來穿過了他,互相沖撞,抵消;實際上,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硬吃了那些攻擊帶來的傷害。
等到光芒散盡的時候,眾人腦海中的凈靈和尚已經消失了,離近了查看也沒有發現,便都以為被他施展神通逃走了。這些人中,只有和凈靈和尚接觸得最久的沈飛,靠著自己敏銳地判斷和空間中留下的蛛絲馬跡察覺到了事情的異樣,并最終找到了他。
凈靈和尚的能力說白了就是幻術,雖然還不能理解其產生效果的具體方式,不過只要是幻術就不是真實的,幻術并不能無中生有,也不能將有變成沒有,幻術都是假象,讓看起來明明存在的東西消失掉,讓已經消失的東西重新存在。
既然是假象,就不是真實的,只要知道了這一點,凈靈和尚的真正所在就不難尋找了。
床榻上的凈靈和尚如同一個一動不動的烏黑碳人,眼耳口鼻盡成死皮,一身體無完膚,如果不是有圣體庇護的話,現在肯定已經投胎轉世去了。
凈靈和尚要走一條苦行之路,苦行之路必然不會平坦,他心中的宏愿太大,能夠完成的可能性真的太小,遙想當年阿彌陀佛何等驚才絕艷,不也是沒能走完這趟苦行之旅。
比這些浮于表面的東西更值得注意的是,沈飛救治凈靈和尚的目的。按照之前的推論,凈靈和尚當是出現在他傳道旅途上的一塊絆腳石,是阻擋了前路的攔路虎,是青牛上仙曾經提醒的最需要被提防的那個人。
可是,在凈靈和尚有難瀕死的時候,沈飛沒有說一句話,甚至沒有和任何人商量一句,就自己上前,憑著直覺把凈靈和尚救下了,這其中的思慮另外三人,特別是納蘭若雪不能猜透。
銀針插滿全身,沈飛滿頭是汗,大夫施針需要找準穴位的準確位置,沈飛已經許久沒有給人看過病了,所以施針的時候格外全神貫注,不敢有絲毫怠慢。
等到施針完成的時候,全身上下都已被汗水浸透,緩緩站起了,離開床榻,納蘭若雪為他遞來水,卻被沈飛推開,李婷希遞來了毛巾,反被收下,沈飛拿著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汗,反復擦了好幾遍,坐到了茶桌邊的椅子上,這才重新端起了茶杯,慢悠悠地嘬了一口。
納蘭若雪鼓著腮幫子惡狠狠地瞪著李婷希,氣的要死,婷希卻沒有在意,坐在了茶桌對面的位子上,“沈哥哥,恕我多言。通天教眾心狠手辣,你救下凈靈和尚,可是會引火燒身的。”
沈飛沉沉地喝了口茶,穩了穩心神,許久之后才出聲道:“凈靈和尚再怎么說也是心懷宏愿之人,若被這幫雞鳴狗盜的蛇鼠之輩殺死了,我于心不忍。”
“我卻覺得這和尚更是讓人忌憚呢。”李婷希說道。
“狂妄的想法總讓人覺得畏懼,但他完成想法的愿望并沒有錯。”沈飛嘆息,“更何況,現在想想,他這般出現,其實對我也是一種善意的警告吧,凈靈和尚才是心懷大慈悲的人。”
在凈靈和尚說出那句經典的口頭禪“我愿以南柯一夢,解世間紛紛擾擾;我愿完成苦行之旅,還人間一片極樂凈土”的時候,沈飛忽然從其中感受到無法言喻的慈悲,他忽然間察覺到自己一直以來的想法可能都是錯的,凈靈和尚屢次出現在自己面前,展示那驚人而匪夷所思的神通,其實并不單單是一種威懾,更是警告和提醒,他是在提醒自己,真正的佛門高手,到底有多么的強大,到底身懷何等偉大的異能。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巧合,凈靈和尚屢屢出現,屢屢與沈飛巧合的碰面,或許都是在用他特有的方式提醒自己,佛宗并非想象的那樣簡單,真正的高手就在自己身邊。凈靈和尚一身寧靜氣息不似作偽,他對佛祖的憧憬以及身懷萬物的慈悲也不會作偽,或許他才是真正大慈大悲的那個人,他很有可能是知道一些事情,所以才會這般幫助自己的。
沈飛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生出這樣的想法,他無法想清楚這種想法的由來,大概只是因為感受到了那莊嚴氣息下的慈悲吧,真正的慈悲不顯露于外,卻發自于心,哪怕親眼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相,只有用心去感受,用時間去驗證,才能撥開重重迷霧。
此番救助凈靈和尚,對沈飛來說是非常冒險的行為,冒險的地方來自于兩點,其一,有可能因此得罪通天教,從而引火燒身;其二,有可能他那一時的揣測都是錯誤的,救下凈靈和尚,等于救助了自己最大的敵人。
于沈飛來說,救凈靈和尚有百害而無一利,可他還是要這樣做,大概是遵從內心的直覺吧,明明非常理性,可還是要遵從內心的直覺,沈飛充滿糾結地任性了一次。
喝茶的時候,沈飛腦海里閃過了很多的想法,評估了種種利害關系,以及之后可能帶來的挑戰,最終,他嘆息了一聲。他不后悔這樣做,無論怎樣,凈靈和尚都是一代大師,是需要被敬仰和尊重的人,不能這般輕易地死在那些狂徒手中。
沈飛站起了,張開雙臂,渾厚的仙力釋放而出,覆蓋了住宿的客棧,這股力量只有婷希感受到了,驚訝地看著對方,為對方驚人的修為深深震驚。
“婷希、廷方,你們回去吧,通天教的人早晚會搜到這里,我不想牽連你們,趕緊走吧。”沈飛勸導他們。
廷方挺著胸,不忿道:“我堂堂蓬萊島島主……嗚嗚嗚……那些宵小鼠輩,我怕……”嘴巴被堵住了,以至于后面的話沒法說完整,廷方被婷希強硬地拽住:“沈飛哥哥,不是我不愿意與你同甘共苦,實在是通天教眾心狠手辣,我弟弟身份極為特殊,太不懂事,不能有絲毫損傷,所以對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