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長宮子的命令,陵魚先是現出一絲疑惑,接著拔高到距離地面十幾米的高度,緊縮肚皮,一次又一次,隨著一大堆穢物的噴出,被吃進肚子里的人們也跟著流了出來。
陵魚的肚子里除了胃酸之外,更有著尸氣,具有強烈的腐蝕性,被吃進肚子里的人不過片刻時間,身體已被具有著強烈腐蝕性的環境侵蝕得不成樣子,四肢殘缺不全,皮膚表面大多都融化掉了,露出肌肉甚至內臟,再從十幾米高度摔下去,更是胳膊折、腿斷,要多凄慘就有多凄慘,痛苦呻吟之聲,即便身在千米之外也能夠聽得很清楚,毛骨悚然,讓小孩不敢啼哭。
民間流傳著一種治鼠害的方法,具體是這樣操作的。首先要找到一個老鼠洞,由于老鼠繁殖能力非常強,大多數老鼠洞里都藏著小鼠。第二步是將洞內的小鼠全部抓出,一個不留。把它們放在一個鐵絲捆綁的籠子里,籠子要很大,留出它們移動的空間。最后,將鐵籠子以及其中的老鼠架在燃燒的碳屑上燒烤。如果碳屑溫度掌握合適的話,據說小老鼠可以掙扎整整一個時辰,才會死亡。而在這個過程中,它們發出的驚恐而又撕心裂肺地嚎叫聲,會吸引大量的成年老鼠前來救援,人類就可以趁這個時候,制作陷阱,守株待兔地撲殺它們;如果成年老鼠沒有到來的話,那一定是受不了痛苦呻吟的折磨,叼著窩里的小老鼠逃跑了,跑到很遠很遠的地方,由此可以安心,一兩個月之內,它們再也不會出現,鼠害由此被治理。
治理鼠害的方法很簡單,卻需要狠毒的心腸才能做到,據說這種做法因為太過惡毒,還會引來災難,比如說——鼠疫。
長宮子作為通天教護法,手段狠辣,對普通百姓毫無憐憫可言,他現在做的事情,就是效仿人類治理鼠害的方法,通過不斷折磨那些弱小的人,從而引發強者的共鳴。
或者逃到很遠很遠的地方,茍活于世承受內心的譴責,再也不敢出現;或者——趕回來送死!
遭吞下,又被吐出的普通人類承受了二次的痛苦,這是針對心靈和肉體的雙重傷害,殘缺的肢體、破敗的血肉黏連在一起,呻吟輕微帶著絕望的恐懼。
這些人已經沒有活下去的可能了,陵魚沒有繼續折磨他們,另外選擇目標,任由這些將死之人留在原地痛苦、哀嚎,發出讓人心生寒意,夜晚噩夢不止的呻吟。
陵魚轉向了人群最多的地方,那里有著行動不便的老人和襁褓中的嬰兒,金陵被稱作罪惡之城,城內的老人多是一方巨賈,曾經叱咤風云,大多坐在馬車上,見陵魚轉頭而來立刻命令仆人駕馬車逃跑。襁褓中的孩子也多是如此,能在金陵城生孩子的,不會是普通人家,這些人家里都有馬車,有仆人,陵魚轉頭過來的時候,當先跑了,沖在最前面。
跑的比較慢的是一些五六歲的孩子和他們身邊的家長,這個年紀的小孩本該是跑的最快的,卻因為巨大恐懼的籠罩而挪不開步子,而疼愛他們的父母更不可能茍以偷安。由此,這些人成為了掉落在人群之后的掉隊者。
面對遮蔽了月光的黑影,他們睜大了眼睛,全身顫抖著,除了哭泣,大聲的哭泣,什么都做不到,即便鼻涕滑落到嘴巴里也動彈不得,即便褲子尿濕了也不覺得羞恥,反正就是哭,哭的聲音也不敢特別的敞亮,壓抑著,始終壓抑著,等待著死神的降臨卻無能為力。
幸運的是,陵魚從他們頭頂上飛過去了,看起來像是放棄了他們,其實并沒有,長宮子命令陵魚先去把跑的最快的人全部吃了,留下這些跑不動、手無縛雞之力的家伙們,慢慢地消化,慢慢地折磨,只有這樣,深層次的恐懼才能夠積累,才能夠發酵,才能夠純粹。
陵魚飛過了頭頂,孩子們以為是奇跡出現了,卻看到前方奔跑著的人們被一個個地吞噬,跑的再快也不能幸免,再隨著胃液被吐出來,變成殘缺不全的樣子,反而更害怕了,努力地壓抑著放聲哭泣的欲望,抽泣、抽泣、再抽泣,呼吸、艱難的呼吸、沉重的呼吸,直到呼吸不暢。
每一個孩子的眼圈都紅紅的,等到黑影重新遮蔽了月光的時候,等到黑暗又一次降臨的時候,被沒有撇下他們獨自逃走的父親母親擁抱在懷里,蓋住眼睛,不讓他們看清楚臨死之前的景況,卻也由此變得更加更加的害怕,最深層次的恐懼是未知,當絕望籠罩了人心,當腥臭的風近在咫尺的時候,孩子們終于再也無法忍耐,放聲哭泣起來,哭聲哀婉,讓人煩躁卻也讓人心疼。
在這充滿絕望的人間,普通人類的性命太過渺小,沒有人能夠拯救他們,沒有人!
“媽媽,我害怕!”
血盆大口貼著地面掃過,將前面的人一個個吞到肚子里,一個梳著馬尾辮的小孩淚眼汪汪地說:“媽媽,媽媽我害怕,媽媽你不是說世上是有神仙的,求求你讓神仙顯靈吧,求求神仙們救救咱們,求求神仙救救咱們好不好!”
她的母親更用力地摟住她,語重心長地說道:“傻孩子,世上哪有什么神仙存在啊,就算有,他們也不會可憐咱們的。傻孩子,把眼睛閉上,這樣子痛苦多少能減輕一點。”
“媽媽我害怕。”
“這都是命,沒有什么可怕的。”
“媽媽,我不想死,我還想喝你煮的奶粥,吃你做的飯菜。”
“傻孩子,媽媽也想啊,可是我們九州的百姓,命運哪由的了自己呢。”
“媽媽,難道就真的沒有人能救救咱們嗎。”“媽媽,媽媽,媽媽你說話啊,媽媽你怎么抖的這么厲害,媽媽,松開我的眼睛,我想在黑夜來臨之前,再看你一眼,媽媽!”
“傻孩子,黑夜早已經降臨,黑夜也永遠不會散去,我們都是黑夜籠罩下的可憐人啊。”
“媽媽,或許會有奇跡發生呢。”
“不會的,九州大地上從來不存在奇跡。”
“媽媽,或許世界上真的有仙人呢。”
“傻孩子,仙人遇到這樣的情況,也會逃跑的。”
“媽媽,你可能說錯了。”
“你說什么!”
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女子驀然睜開雙眼,看到近在咫尺的巨口被一位持劍的少年硬生生擋在身前一米的地方,腥臭的氣息撲面而來。少年上身精赤,短發向天,持劍的右手繃緊,在與怪物的較力中,肌肉跳躍如虬龍。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淌落,少年側過臉,露出讓人安心地笑:“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棉棉。”
“棉棉你記住,這個世界上是有仙人存在的,而且仙人在遇到不平事的時候,絕不會逃跑。”也不知哪里來的力量,沈飛一人一劍,頂著陵魚慢慢后退,“仙人絕不會逃跑,因為仙人是照亮人間的希望之光,去把這個消息傳達給你身邊的人吧,去吧!”
看他們瞪大了眼睛盯著自己不動彈,沈飛勉強擠出一口氣說道:“還不快跑!”一對母女這才如夢方醒,互相依偎著向遠方逃走,在這個過程中,棉棉一次次地回頭望向沈飛,圓溜溜的眼睛充滿天真,奶聲奶氣地道:“媽媽,這個世界上真的是有仙人存在的,仙人是來拯救我們的,不會丟下我們逃跑。”
“好啦,別說話啦,保命要緊!”可是她的母親卻異常現實,帶著棉棉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可能是小家伙太可愛了吧,陵魚將棉棉身邊的人吃了個干干凈凈,唯獨留著她,最后才下嘴,大概也就是因為這樣,以至于明明已經離開了這片是非之地的沈飛,二度折返回來,為了救下這人群中最后的一個人,救下這個小姑娘而打破以往的處世原則,毅然決然地向著強大至極的陵魚舉劍。
與身在蜀山為了納蘭若雪向炎天傾舉劍如出一轍,沈飛最無法忍受的,就是讓一雙天真無邪的眼睛蒙上陰霾。
這情景是站在高處的長宮子最樂于見到的,頗為粗獷的臉孔上寫滿了冷酷:“愚蠢,你們這些自詡正道的人都是些迂腐至極的家伙,居然愿意為了些不相干的平民百姓而讓自己的千金之軀犯險,迂腐至極!我通天教一統九州的時刻不久便會來臨。”
話說的不小,不過沈飛的去而復反確實在長宮子的算計之內,他就是看準了正道中人的俠肝義膽,算準了他們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全城的百姓被自己一步步地玩弄致死。
沈飛去而復返,不足兩米的身形面對身長十五丈的怪物,充滿堅毅。既然做出了決定就不后悔,凌厲的劍意像是一條白線,直上云端。“有去無還”的精髓在于義無反顧,不計后果的決絕,隨著與劍意的融合,沈飛越來越適應了劍招中的精魄,做出選擇就絕不后悔。
長劍抵住陵魚的去路,沈飛又往前進了一步,生生將對方龐大的身軀逼退,原來一個人的決心一旦立下,就可以爆發出超乎想象的力量。
沈飛又往前進了一步,徹底激怒了陵魚,后者張開嘴巴,吐出一口綠色的煙蘊,這是毒瘴,侵入血脈可以致死,懸浮于體表足以燒毀皮膚。沈飛有著童子金身護體,也在毒瘴包裹下感受到絲絲縷縷的痛楚,卻沒有逃走,離去的母女還沒有到達安全的地方,他此時離開,母女們仍然危險。
沈飛的執著被長宮子看穿,后者冷笑一聲,向身邊兩人使了個眼色,平頂道人和水墨子即刻會意,抽出雙劍燃燒黃符,五行之力洶涌而出。
沈飛以一己之力對抗陵魚已是極限,面對兜頭罩下的攻擊毫無辦法,關鍵時刻,還是不離不棄的納蘭若雪及時折返,在六小旋風之力的幫助下,將通天教三人的攻擊化解掉了。
納蘭若雪之前已經救過沈飛一命,在對方于修煉一途有了更深刻的領悟之后,被推離戰場,此次二度出現,又一次雪中送炭,挽救了沈飛的性命,可以說是患難見真情。
沈飛看著她柔弱無骨的身軀在強光下勉力支撐不倒,心中真的被軟化了,他暗暗發誓,無論如何,也要給若雪一個幸福的未來。
或許這也正是沈飛和凈靈和尚這兩個同樣心懷雄志的男人最大的區別,凈靈和尚永遠是一個人,用那默默付出地苦行完成對世界的凈化;沈飛的身邊則有納蘭若雪、有邵白羽、有七小、有燕兒的陪伴,哪怕面對天地,也不會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長劍推開陵魚,掃過地面,被劍刃劃過的土地現出鋒利整齊的創口,沈飛原地躍起,持劍往天上刺,嚇得通天教三人操控墨鴉慌忙飛起,解了若雪的圍。
駕馭花瓣云將小臉煞白的若雪抱在懷里,沈飛深情地望著對方,心疼極了,“你怎么還沒走。”他強壓下心中的關切,略帶責備的問。
沒想到若雪說出了一句讓他哭了一輩子的話:“我與你,永不分離,老死相依。”
一把將對方擁入懷中,沈飛這輩子從未這般激動過,激動得全身發抖。
他少時遇家道巨變,童年歲月幾乎與孤獨相伴,為生活所累,十三歲遇見了邵白羽這個改變自己人生的男人,與其結為兄弟,從此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體會到了友情的滋味;認識納蘭若雪是在上山之后,第一印象并不好,感覺若雪一身大小姐的毛病,和莫君如臭味相投;對方幾次表白也是堅定拒絕。后來隨著接觸逐漸深入,才慢慢改變了看法,發現若雪和君如完全不同,是一個心靈純潔,對未來充滿美好幻想,一塵不染的小姑娘。她的一塵不染不同于冷宮月,冷宮月是將自己架高,沾染不到地面的塵土;而若雪,則是心靈純潔,因為常年被保護,所以沒有沾染上一絲一毫塵土的氣息,這樣的一個人,沈飛無論如何都不想她受到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