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深夜,天上一輪明月高掛,照的天地發白,院中的氣氛雅雀無聲,唯有大軍戰士手里的火把‘噼啪’作響,卻更顯得夜色更加沉寂。
韓躍揮了揮手,道:“速速收拾戰場,然后爾等都撤離吧。”
眾將士低聲答應,手下動作加快,上萬人打掃戰場速度很快,不到一炷香時間就清理干凈。
尉遲敬德忽然拱手對韓躍一禮,沉聲道:“大殿下一切小心,末將要回宮稟告,我就不留下來保護您了……”
他看了一眼院中那些稀奇古怪的高手,忽然憨笑道:“俺好像說錯話了,殿下麾下有各種能人異士,天下之大無人敢惹,您的安危用不著末將擔心。”
這人堪稱大唐第一敦厚大將,不但性格沉穩,而且對李世民最為忠心,明明是當朝國公勛貴,卻在韓躍面前一口一個末將,其實他身份地位比老程還高,壓根不需要如此謙遜。
韓躍連連擺手,鄭重道:“尉遲將軍無須多禮,您有軍務還請自去,今夜事情實在太多,想來父皇和母后在宮里也很擔心,將軍去匯報一番也好,免得父皇母后等得焦急。”
“謹遵殿下之令,末將這就去也……”
尉遲敬德再次拱手,忽然從懷里掏出一條麻繩,然后將侯君集雙手綁了起來。
韓躍冷眼旁觀,發現那麻繩不過筷子粗細,顯然綁不住侯君集這種戰陣將軍。所以這種綁縛只是一種表面上的形式,它的侮辱性要高過捆綁的意義。
侯君集絲毫不予反抗,捆著雙手跟隨尉遲敬德離開,忽然回首看了看院落里一地死士,嘴巴張了幾張,小聲道:“殿下,我女兒海棠……”
韓躍心中有感,沖他點頭微笑,輕聲道:“候大將軍還請放心,本王不是窮兇極惡之輩。再說我還欠海棠妹子一個人情,半年前家妻在大理寺受苦,要不是海棠妹子用飛禽傳書急急通報,本王也不會那么快得到消息。”
侯君集臉色一松,輕輕吐出一口氣。他目光直直盯著韓躍半天,突然發出黯然一嘆,不甘心道:“如果這個人情能變成私情,那該有多好……”
這話讓院中眾人都是一呆,哪有做父親之人如此說女兒的?偏偏尉遲敬德卻同樣跟著一聲嘆息,舉手拍了拍侯君集肩膀,沉聲道:“勿要胡思亂想,免得被人笑話,你也是縱橫二十年的沙場大將,就算死也要留個好名聲。”
侯君集苦笑一聲,搖頭道:“我要什么好名聲?成王敗寇,無話可說。老夫既然敢動手反叛,已然想到了所有可能。我現在只想自己女兒能夠過得好,可惜世間沒有后悔藥,如果打殿下能早出世半年,老夫死也要拒絕陛下的賜婚,小女嫁給李承乾,虧了……”
院中眾人又是一呆,不過心中卻對侯君集生出一絲敬意。
這位大將軍生平最愛惜名譽,然而在這一刻竟然寧愿背上罵名也要說這些話,有句話叫做可憐天下父母心,他寧愿自己被人罵做小人,也想把女兒送到韓躍身邊享受庇護。
李承乾趴在地上瑟瑟發抖,雖然侯君集說話很是難聽,但他現在只恐懼自己的結局,壓根不在乎未婚妻之事。原本就是一種政治聯姻,說起來他和侯海棠本就沒有情愛。
侯君集看也不看他一眼,口中此次發出一聲嘆息,忽然轉頭大踏步離開,雖然雙手被麻繩綁住,但是這位大將軍走的昂首挺胸。
身為兵部尚書,又是大唐開國將領里面最年輕的國公,他身上有赫赫戰功,一生戎馬不弱于人,今夜雖然輸了,但他不想低頭。
尉遲敬德早已將紫金鞕收了起來,就那么徒步陪著侯君集一起行走,兩人壓根不像押解犯人,反而像是軍中同僚在月下散布。
院中的大軍終于打掃完戰場,幾個偏將小心翼翼向韓躍拱了拱手,臉上糾結似有話說,但是好半天也不敢上前說話。
韓躍此時已是當世大佬,經歷的事情可算良多,這些偏將的心思他一眼就看穿,微笑道:“爾等且先撤離歸營,好生擔負起右武衛應該擔負的責任,至于今夜戰局所立戰功如何獎賞,本王會提議父皇從優從重,若是父皇那里撥下的賞賜不夠多,那就按照本王軍中的賞賜再給你們補……”
幾個偏將頓時大喜,激動之下拱手都覺得不夠虔誠,他們帶著眾兵將一起跪地磕頭,歡喜道:“麾下謝謝殿下賞賜。”
世人誰不知道,西府趙王對兵卒和百姓最為大方,在他手下當兵一人可以領其它軍隊五人的糧餉,既然殿下說了按照他軍中規矩賞賜,想來今夜大家都要發財。
韓躍卻皺了皺眉頭,突然提醒道:“爾等是朝堂右武衛大軍,恪屬父皇直轄掌管,以后你們說話要注意一些,萬萬不可在本王面前自稱麾下……”
幾個偏見嬉皮笑臉完全不在乎,嘿嘿道:“陛下的兵就是王爺您的兵,俺們雖然是右武衛大軍,但是王爺您手中有陛下的天子劍,隨時都可以調動大家去作戰。”
韓躍微微一怔,無奈只得解釋道:“這天子劍本王已經在離開長安的時候上繳父皇,今晚只是暫借一用,用完立馬就要歸還,爾等千萬不要誤會。”
“知道知道,不誤會不誤會……”幾個偏將嘻嘻哈哈,顯然沒將韓躍的叮囑放在心上,不止幾個偏將臉色如此,院中上萬大軍同樣如此。
自古有云,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在冷兵器時代當兵就是拎著腦袋去拼,錯非家里實在過不下去,沒有哪個人天生喜歡當兵。
所以當兵的都喜歡錢,他們拼命廝殺視死如歸,無非是想多賺一些軍功和糧餉,尤其朝堂左武衛和右武衛兩支大軍更是如此,軍中士卒大多是長安周邊人士,很多人家中都有弟弟妹妹要養活,偏偏長安周邊的花費要比大唐其他地方高很多。
“殿下,吾等去了……”
幾個偏將再次拱手一禮,喝令麾下步卒慢慢撤離,撤離之時不忘拿上充作戰功的人頭,每個兵卒臉上都笑逐顏開。
院外負責包圍的那五千騎兵很是羨慕,領兵的偏將輕哼出聲,語帶酸氣道:“今晚你們走了狗屎運,跟著殿下打了一場順風仗,若非殿下招來幾十個能人異士,你們絕對不會贏得如此簡單。”
幾個步卒偏將哈哈一笑,人人挺起胸膛,臉上一陣得意。從來都是步卒羨慕騎兵,今晚卻整體調轉過來,步卒們感覺吐氣揚眉,不時發出陣陣嬉笑。
韓躍突然揚聲輕喝,悠悠道:“今夜之戰,功勞均分,爾等騎兵雖然沒有參戰,但是鎖攏戰場同樣重要,等到刻后點算軍功,本王同樣會提議父皇撥下賞賜,如果賞賜不夠養家糊口,我會按照西府三衛的兵餉給予不足……”
騎兵們頓時大喜,那領兵偏將哈哈大笑,帶著五千兵卒同時歡呼,大聲道:“殿下仁慈,千秋萬代。”
韓躍面色一僵,連忙冷喝道:“胡說八道,趕緊滾蛋。”
騎兵們嘻嘻哈哈,調轉馬頭就跑。
大唐軍隊戰力極強,無論沖陣還是撤離皆都迅速無比,只不過眨眼功夫,上萬大軍已然撤出離開。
遠處尉遲敬德和侯君集聽到戰士們歡呼,兩人同時回望一眼,尉遲敬德忽然一聲長嘆,對侯君集恨鐵不成鋼道:“你看看,這就是你的對手。無論兵卒還是百姓全都拿他當衣食父母,你怎么就有膽量敢和他作對?”
侯君集悶哼一聲,扭過頭不肯說話。
尉遲敬德知道他心中難受,當下再次輕嘆一聲,惋惜道:“如今說什么都晚了,你不但私自圈養大軍,而且還帶進了長安城,帶進長安也沒事,偏偏你還想伏殺王爺。你我都知道皇家最痛恨這種事,這一次誰也救不了你,就算陛下想放你一馬,娘娘也會痛恨你想殺他兒子……”
侯君集滿不在乎一哼,淡然道:“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彼時我和大殿下乃是敵人,自然無所不用其極,咱們都是領兵的大將,應該明白手段沒有好壞之分,能不能獲得勝利才重要。”
“但是你輸了……”尉遲敬德冷笑一聲,道:“從你決定和殿下作對之時,你就注定要輸了。”
“是啊,我輸了!”侯君集滿嘴苦澀,他臉上帶著一絲糾葛,忽然低聲對尉遲敬德道:“大兄,我家的海棠雖然賜婚給承乾,但她現在并未過門,小女生的秀麗風華,而且性格溫婉典雅,你覺得有可能嗎……?”
尉遲敬德嘆息一聲,心中生出一絲同情,雖然侯君集沒有明說,但他自然明白對方是要說什么。
“海棠那丫頭確實可憐,但是這種事不是你我所能左右,若想達成你的心愿,除非娘娘親自出手……”
“娘娘?”侯君集眸子一閃,滿臉若有所思。
尉遲敬德看他一眼,輕咳道:“走吧,先進宮再說,為兄能幫你的地方不多,但我可以幫你一下小事,在你去見陛下之前,我先帶你去皇后寢宮跪地一次。”
侯君集大喜,他雙手被麻繩綁著不能行禮,當下直接彎腰下去,語帶感動道:“大兄,有勞了。”
這位大將軍一聲不向任何人彎腰,即是今晚他叛亂失敗,作為階下囚仍然昂首挺胸,唯獨這一刻竟然躬身彎腰,臉上帶著一片赤誠。
“可憐天下父母心……”尉遲敬德滿臉沉痛,語帶感慨道:“老夫真是想不到,你侯君集也有彎腰低頭的一天。”
侯君集滿臉微笑,絲毫不覺得丟人,淡然道:“只要海棠能有個好歸宿,別說讓我彎腰低頭,我天天跪著都行……”
尉遲敬德輕輕拍他肩膀,點頭道:“走吧,去見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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