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東升,天光浩浩,和風徐徐吹拂,撩起秀發飛揚。阿雅和小伙伴們心中略懷忐忑走下船舷,然后小心翼翼走到了岸邊女子的身前。
她們彎腰想要行禮,結果卻被伸手攔住,任靜面上帶著柔和微笑,溫聲道:“兩月之前,陛下接到秀兒的飛禽傳書,得知有西方之客將欲南來,陛下心中甚是關注也。因我執掌江淮船隊,故而托我予以留心,本妃推算爾等行程,估摸著你們應該是這幾天到……”
剩下的話任靜沒有說,然而阿雅心中已經有了吃驚,她面色帶著詫異,下意識道:“如此說來,您在這里等了好多天?”
任靜微微一笑,淡雅如風中露荷。阿雅很是感動,強行推開任靜阻攔她的手,然后帶著小伙伴們一起恭恭敬敬彎腰行禮。
眼前這是一位強大帝國的皇妃啊,竟然會為了她們一群人在碼頭等,阿雅忽然又想起自己的故國,在那個國度她們絕對享受不到這種待遇。
在那個沒有溫情的故國,迎接她們的只有騎士們不斷圍捕,貴族老爺們不顧她們的哭喊和祈求,先是強占她們的身體,玩弄之后再綁到火刑柱上,火光熊熊燃燒,照亮她們絕望的臉。
這時碼頭不遠處忽然傳來嘹亮的汽笛聲,初聽震耳欲聾令人發顫,細聽則有回味悠長之感,天上白云緩緩飄蕩,一抹陽光從東方而來。
汽笛聲中,碼頭上山呼海嘯,阿雅等人能從百姓的呼喊聲中聽出振奮和激動,那是一種語言無法描述的強烈自信心。
“漢人有家國情懷,我們只有惶恐絕望,這一片土地,這一處國家……”阿雅輕輕一嘆,滿臉都是羨慕。
她和小伙伴們遙遙眺望碼頭那邊,心中皆有一股按耐不住的渴望。她們也想感受那種喜悅,渴望變成那樣的子民。
任靜同樣回頭眺望碼頭那邊,然后微笑開口解釋道:“這是遠洋艦隊出海前的大禮儀,百姓的歡呼應該是因為陛下到了現場,你們是不是想過去看一看呢,本妃可以帶你們走個后門哦……”
說著沖阿雅等人眨了眨眼睛,神情帶著一種閨蜜好友間的調皮和親近。阿雅怦然心動,連忙急切點了點頭。她的小伙伴們同樣也很渴望,但是膽量方面略為比阿雅差一點。
任靜再次一笑,伸手拉著阿雅轉身,前邊早有兩個宮女提前開路,眾人一起朝著人頭攢動的地方擠。
這時阿雅等人才又發現一件奇事,這個強大帝國的百姓竟然不畏懼當權者,比如在她們西方如果有貴族老爺出巡,那么所有的農夫都要滿懷敬畏跪倒在地,但是在這里則完全不同,碼頭上的百姓們認識皇妃,然而并沒有選擇跪倒。
不但沒有跪倒,有人還沖著皇妃熱切打招呼,如果不是兩個宮女急促出聲呵斥的話,有些百姓甚至想沖過來和王妃握握手。
就是這樣的狀態,就是這樣的放松,仿佛人和人之間沒有階位之分,無論皇妃還是百姓相互沒有壓榨和逼迫。
阿雅永遠忘不了這一刻,她們明明被一位尊貴的皇妃領著,然而依舊要努力在人群中往前擠,那些面帶尊敬的百姓并沒有選擇讓路。
場面很是熱鬧,像是趕集那樣擁擠,對,就是趕集,在東方這片國家阿雅曾經趕過集。
她們和任靜努力往前擠,慢慢終于到了碼頭的最前方,這時才發現此地也是人頭攢動,帝國的皇帝和大臣們同樣被百姓擠得滿頭大汗。
阿雅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那位陛下,他有東方人獨特的相貌,身材挺拔修長,相貌談不上英俊,然而他的氣質十分獨特,讓人一見面就不舍得轉開眼。
阿雅一直以為自己喜歡的是金發碧眼的英俊騎士,可是在人群中看到那位青年陛下她竟然怦然而心動,但是她骨子里又很自卑,她小心翼翼拉了拉自己的連衣帽。
旁邊突然響起咯咯輕笑,這笑聲是接應她們的任靜皇妃所發出,皇妃的語氣明顯帶著打趣,笑嘻嘻道:“是不是看順眼了?那你可有的盼了哦。本妃十六歲拜在陛下門中,苦苦期盼多年才達成所愿。帝國還有很多漂亮小姑娘盯著陛下,阿雅你的心思恐怕很難成功呢……”
這種口吻很是親和,宛如閨中密友在調笑,阿雅小臉蛋有些發紅,她略顯慌亂的低下頭去,小聲解釋道:“尊貴的皇妃娘娘,阿雅不敢有這樣的幻想,我們是一群不詳的人,不被燒死已經是最大的幸福!”
任靜微微一怔,目光隱約有些憐憫。她忽然伸手輕輕拍打阿雅的手背,溫聲致歉道:“本妃剛才只是開個玩笑,阿雅你切莫把這事放在心上,陛下他已經不想再娶妻子,所以剛才那只是個玩笑。但是陛下很喜歡交朋友,你或者能成為陛下的好朋友……”
阿雅連忙點頭,心里很是期待。
這時她們已經很是接近韓躍,任靜沒有領著大家繼續上前,阿雅等人也知道那位陛下現在肯定很忙,直接過去拜見的話肯定十分失禮。
忽然海面有一聲巨響,但見一道巨浪沖天而起,在場百姓全都發出一聲歡呼,然而所有人目光全都看向那位陛下。
阿雅和小伙伴有些不解,旁邊任靜卻嘻嘻一笑,柔聲解釋道:“陛下要做出海動員了呢,百姓們早就盼著這一刻,你們看看人群中那些學子,是不是個個手里都拿著紙和筆?咯咯咯,陛下文才蓋壓一個時代,他每次動員講話都有澎湃人心的言辭,這些學子最喜歡記錄陛下的詩詞,然后拿回家當做傳家寶……”
阿雅詫異看去,果然見到人群中站著許多小書生,他們手里拿著紙和筆,很多人都被百姓們擠得東倒西歪,但是小書生們并沒有開口呵斥,似乎并沒有把自己看成讀過書的人上人。
他們一邊苦苦和百姓爭奪立腳之地,一邊雙眼放光看著前面那位陛下,有幾個聰明的家伙高高把手舉過頭頂,以此來保護手里的紙筆不被擠壞。
阿雅心中一動,連忙也掏出了自己的紙和筆,作為一個虔誠對待學問的學者,她必須把今天的一幕記下來。
也就在這時,他看到那位陛下腳下微微一彈,然后他挺拔修長的身軀離地而起,仿佛隨風飄搖一般飛上了岸邊的鐵甲艦。
“這是神奇的輕功,是神奇東方的神奇輕功……”阿雅奮筆疾書,用文字開始記錄道:“就好像西方的天使可以飛天,東方的輕功者同樣也可以飛天,但是他們背后沒有翅膀,輕功的神奇讓人無法揣度!”
阿雅不斷記錄,很快寫滿了一張紙,她對韓躍的描寫明顯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對于輕功這種東西的描寫也存在著太多的夸張,旁邊任靜探頭看了一眼阿雅所寫,臉上顯出一種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顏色。
阿雅的小伙伴里有人會畫畫,此時也拿著紙筆在負責描繪韓躍的影像,任靜同樣探頭瞥了一眼,愕然發現小姑娘把自己夫君畫的很是離奇,氣勢宛如天神,凌空站在云中,奈何背后竟然多了兩道翅膀,腦袋后方也過了一個光圈。
“這還真是……”任靜啞然失笑,好半天才找到一個詞匯形容,滿臉古怪暗暗道:“這還真是東西合璧,夫君竟然被你們畫上了翅膀,如果被家里的那群好奇寶寶知道,說不定又要追著問一問為什么!”
就在這時,韓躍終于在鐵甲艦上發出一聲清嘯,嘈雜的碼頭頓時人聲一靜,所有人全都把目光投視過去。
“要開始了!”
阿雅心里輕輕一顫,不知為何只覺得雙手都在發抖,她努力握著手里的紙和筆,生怕漏掉了那位陛下任何的語言。
韓躍卓然昂立船舷,目光放眼微微一掃,他陡然伸手一指身后大海,揚聲高喝道:“時光匆匆而過,轉眼已是五年,朕,昭武,猶記得華夏帝國建立之初,三百萬百姓移民而來,九百萬土著攜手并進,那時候,咱們沒有存糧,要到地里挖芋頭吃,那時候,樹皮也是菜肴,用開水煮后認為是一種美味……”
整個碼頭黑壓壓全是人,然而滿場寂靜無聲落針可聞,許多人遙想當初白手建立國家的往事,眼睛里隱隱竟顯出一絲恐懼。
那時候真苦啊,大家到底是怎么撐過來的呢?
只聽韓躍大聲又道:“然而窮,攔不住華夏的臣民,饑與餓,嚇不住漢家的百姓,我們白手起家,在浩瀚嶺南開拓出一方富饒之土,如今,國庫充裕,衣食豐足,但是人不能滿足眼前,永遠要為了未來而奮斗!”
不愧是動員之詞,果然能澎湃人心,阿雅一邊奮筆疾書,一邊卻隱隱有些迷惑,她忽然感覺這位陛下的語言很是直白,聽起來竟然有種西方化的味道。然而東方之人不應該張口之乎者也么,這位陛下還真是個奇怪的人。
韓躍還在大聲說話,聲音清晰的籠蓋全場,他繼續道:“朕曾說過,天下極大,大到不可想象之際,海洋極廣,直有陸地兩倍還多,所以我們要走出長久生活的陸地,踏足浩瀚無際的海洋,我們揚起張揚的風帆,我們馳騁無盡的水面,我們要做的不是征服,我們要做的是把華夏文明散播四方!”
“好!”
碼頭上忽然響起大聲歡呼,一群手持紙筆的小書生嗷嗷開始叫喚,有人壯著膽子努力擠上前邊,仰頭對韓躍大聲道:“陛下還請一詩,吾等翹首以盼!”
就知道是這樣,似乎華夏帝國的臣民已經習慣了,只要是陛下出現在大場合之中,不賦詩一首總覺得意猶未盡。
韓躍也很痛快,大聲回了一句‘好’,他負手望著這個小書生,忽然語氣和藹打趣道:“朕念詩可能會很快,就怕你記錄的速度跟不上啊……”
那小書生胸膛一停,滿臉自信道:“陛下請言,學生有這個信心。”
韓躍哈哈大笑,對他贊許點了點頭。
然后韓躍緩緩轉身,目光遙遙眺望波光粼粼的海面,此時旭日從海面攀升,照亮一望無際的蔚藍大海,整個碼頭上人人屏氣凝息,無數小書生面帶緊張握住了手中的紙和筆。
韓躍忽然清嘯一聲,口中悠悠吐出一段詩:
今開遠洋佳話多,華夏史上起長河。
艦船斬開千重浪,沖破大洋道道波。
四海文明開眼界,一腔熱血化干戈。
東西更著風云景,喜啟新航獵諸國。
這詩并不如何唯美,也不像那些傳世名篇朗朗上口,然而小書生們還是聽得神情激動,手中奮筆疾書快速記載下來。
最后韓躍一聲爽朗大笑,忽然極目遠眺整個大海,他陡然手臂重重一揮,高聲大喝道:“從今以后,海洋是人類的后花園,華夏艦船所到之地,任何國度都可以插旗幟,臣民們,華夏遠洋艦隊,成立了……”
簡簡單單的語言,然而聽起來卻有一種排山倒海的氣勢,四周都是百姓的歡呼之聲,聽起來震耳欲聾的感覺。
阿雅怔怔有些發呆,一時忘記了繼續記載。她目光有些癡迷,呆呆仰望著艦船上的身影。
旁邊忽然伸過來一只素腕,然后輕輕在她小腦袋上敲擊一下,阿雅猛然驚醒,轉頭發現敲她的是任靜皇妃。
只見這位皇妃面色帶著古怪笑意,嘻嘻打趣道:“醒醒吧,小傻瓜,我看你剛才目光癡迷,你怕是要跟本妃搶男人喲!”
阿雅一驚,連忙搖頭,急急解釋道:“尊貴的皇妃娘娘,阿雅不敢有這樣的幻想……!”
她之前曾經這么解釋過,鄭重說自己不會有幻想,然而這次解釋卻覺得心里發虛,說話的聲音也越變越小最終弱不可聞。
任靜吃吃笑了兩聲,面色顯出一絲促狹,她忽然調皮沖著阿雅眨了眨眼睛,吃吃笑道:“陛下是開國大帝,按理該有七十二妃,阿雅啊,讓我來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吧,有一次本妃夜間侍寢,曾經聽到陛下在夢中囈語大洋馬,我第二天好奇詢問陛下什么是大洋馬,結果得知大洋馬乃是西方的金發女郎,嘻嘻,西方哦,金發女郎哦,陛下夢中都囈語這個,也不知他心中掛牽了多久,阿雅小丫頭,這話你聽懂了么……”
阿雅呆了一呆,只覺得心口砰砰亂撞,她感覺自己的臉蛋有些發燒,然而小手卻忍不住探進了自己的連衣帽。她摸著自己的頭發,依稀響起自己正是一頭金發,如果沒有連衣帽遮住的話,她的頭發在日光之下很漂亮。
“大洋馬,我好像就是大洋馬……”
她喃喃一聲,只覺得身上有些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