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們布的局,而我是局中人,若能學有所成,便是局中棋罷——幾番猜想,幾番假設,不外如是。
林蘇青想著、想著,不禁長吁一口濁氣。無論是因為身處迷局,還是因為方才對姑獲鳥的心狠,都使他心口郁結,都令他倍感沉重。
夕夜雙手撐著臉,靠在桌前,斜過眸子看著林蘇青:“你倒是理智。”收回眸子時他望向頂上的房梁出神道,“倘若是我,即使知道那并非我娘親,恐怕我也難以冷靜。”
“如果我攻擊她,或許你還要同我拼命。”林蘇青忽然道。
夕夜訝異道:“咦?你怎么知道我這般想的?”
“我也以為我會如此。”林蘇青將手中的白骨顛來倒去的察看著,說話時聽似漫不經心,卻又潛藏著幾分憂愁。
“可是你沒有。”夕夜話到激動處,放下撐在臉頰下的手,交疊在桌上,坐得端端正正,“為什么?”
“不知道。”林蘇青將那一節姑獲鳥剩下的腿骨點到蠟燭的火苗上去烤,特地點在溫度最高的外焰上,“大約是因為成長了、成熟了,所以理智能夠控制住情緒,使我冷靜面對。”
“哦……”夕夜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可是理智常常與冷漠并行,小青青,冷漠可不好玩。”
“‘玩’在最不好玩。”
“什么意思?為什么?”每逢心有疑惑,夕夜的眸子便格外明亮,仿佛打破砂鍋問出個底,是他最大的愛好與追求。
“倘若凡事皆能冷靜、理智的處理,那么即使無功也不至于有錯。”林蘇青始終盯著火苗,語氣不咸不淡。
“錯就錯唄,錯怕什么,有錯才有進步!”夕夜看著林蘇青在烤燒那節白骨,隨即不以為然道:“你現在是冷靜理智的吧?喏,你還不是在出錯。”
林蘇青聞言抬眸看向夕夜,示意他說下去。
“那是姑獲鳥的骨頭吧。”夕夜以下巴尖指了指林蘇青手中的白骨繼續道,“她的骨頭不畏火的。因為她以攝取奶娃子的魂氣為生。別以為奶娃子脆弱便一點用處也無,他們也算是一點陽元未泄的童子之身呀,他們的魂氣可是至陽的。”
聽夕夜眉飛色舞的講述時,林蘇青挪開了那節白骨來看,依舊素白如初,不見絲毫火燒的痕跡。
“若是逢上個童子命的奶娃子,那就比一般的奶娃子厲害多了。假若不僅是童子命,還是四柱陽命的童子命,啊呀,若能偷到這樣的奶娃子,那對于姑獲鳥來說,可要同凡人大慶一樣,恨不得放上個幾百天的炮仗呢。”
夕夜對自己能夠將新學來的“奶娃子”一詞活學活用,感到十分高興,一席話說完了,還在不停地小聲重復念叨“奶娃子、奶娃子、哈哈哈奶娃子……是誰興起的這個詞兒,哈哈有趣……”
林蘇青悄然看了一眼沉醉于方言的樂趣之中的夕夜——四柱陽命的童子命,并不陌生,林蘇青自己便算一個。但出于許多原因,他沒有告訴夕夜。
“夕夜,妖族是否能遍布各個世界?”林蘇青忽然沒來由的問道。
“啊?”夕夜眨了眨眼睛,想了想道,“嗯,比神仙少許多拘束。你問這個作甚?”
“你能隨意帶著洛洛去往別的世界嗎?”
林蘇青話音剛起,狗子騰地抬起頭望向圓桌前的林蘇青與夕夜。
“不能。除非是父王的命令。而且這個命令也不能隨意就下,某界派誰去往別處,必須由三界同意,并在界歷之中重筆記錄。”夕夜難得的一本正經。
林蘇青也并未兒戲,此時尤為認真,道:“既然萬物皆可修煉,那別的世界是否也能修煉?”
夕夜點頭,道:“當然能啊。區別于神仙,那些個不去沖鋒陷陣,又千千萬萬年都死不了的神仙們,成天吃飽了沒事兒凈琢磨莫名其妙的規矩。咱們妖界崇尚自由,才沒有那么多拘束咧!”
“那在別的世界修成的妖呢?如何統治?”這一點,也是林蘇青與夕夜的相似處之一——他們都喜歡問問題。
不同的是,夕夜率真,想要什么答案,便直接提出相應的問題,作風敞亮。
而林蘇青狡猾,并非秉性,全是經歷使然。與其在問出后可能被對方拒絕回答,倒不如拐彎抹角的問,或是旁敲側擊的引,將得到的答案的可能性提高,他深諳此道。同時,對于如何也問不出結果的問題,他耐得住不問的煎熬,夕夜則不能,夕夜很聰明,卻還是有孩子心性。“哈哈你不懂了吧”夕夜得意洋洋,“我們妖界只有大規矩,沒有小規則。因此即使在許多世界都有我們的族民,可是,他們是在哪個世界修成的,便可以終生呆在哪邊,不必回來參拜君主。除非個別極為拔萃者,或是對別的世界有重大影響的,才會被召回。通常來說,畢生都不會召回的。”
“只要在規矩之內,便可自由生活。如何羨慕不來的吧”夕夜說著話時,眼睛都笑瞇了,腦袋上突然冒出一對毛絨絨的耳朵,洛洛趕忙出手按住,夕夜一驚,頓覺尷尬,眼珠子左右看了看,見林蘇青這時在看著白骨沒有察覺,而狗子仍趴著睡覺……他急忙將耳朵藏匿回去。有點丟臉。
“召……回?”林蘇青忽然抬頭,嚇了夕夜一震。他特地將重音停頓在“回”字上,問夕夜為何是回。
匿了耳朵后的夕夜正襟危坐,不復方才的飄飄然:“不論族民誕生于何地,成就于何地。王在何處,何處便是故鄉。這是我們妖族的至尊法則。”
看得出,夕夜為此由衷的自豪與驕傲。
“神仙呢?”林蘇青繼續問話時,狗子忽然半睜一只眸子,趴在兩只爪爪上,悄悄地觀察著他們。
它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預感,它預感——林蘇青在昆侖山的典藏樓里知道了些什么。
“神仙的門門道道多了去了,幾天幾夜也說不完。再者說——”夕夜一努嘴,他不喜歡聊神仙,“你是神仙,卻來問我。”
林蘇青無奈苦笑:“我不是神仙。說過很多次,你偏是不信。”
“你會的都是神仙的法術,卻同我說你不是神仙,你方才用敕邪令推我的事,你忘了我還沒忘呢!”夕夜別過臉去,記起仇來突然不高興便不愿瞧林蘇青。
方才那件事,狗子也還記得,那是引起它注意的第一個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