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上官桀,張越就將視線看向于己衍,道:“京兆尹,煩請帶路,我要去一下疫區……”
他想了想,道:“就去左二里吧……”
從京兆尹的報告來看,嵩街的左二里,正是疫情最初爆發的地方。∫雜∠志∠蟲∫
此地是長安城里典型的平民住宅區。
居住在其中的,基本都是給長安城的商賈、貴族和官員服務的居民。
主要從事的也是漿洗衣物、編制各種柳條制品以及搬運、打雜等活計。
人口流動性是相當大的。
更重要的是,張越發現,似乎疫區都屬于類似閭里。
這就奇怪了!
眾所周知,傳染病可是不分貴賤的。
醫圣張仲景立志消滅傷寒,就是因為他的宗族,死于傷寒者不計其數。
換句話說……很可能,最初的疫區,在現在都依然被人隱瞞著。
若是這樣的話……
“找死!”張越在心里冷哼著。
隱瞞這種帶有傳染性的疾病的人,不是蠢就是笨!
而且,只能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但不管怎么樣,都需要確定源頭,才能控制疫情!
于己衍聽著,卻是嚇尿了。
去疫區?
那不是找死嗎?
要知道,那可是傷寒!
是無藥可救的絕癥!
歷來,傷寒一爆發,官府唯一能做的,只有隔離疫區,等著疫區里的人死光或者里面的人自己撐了過來!
任何救助,都是徒勞的!
二十多年前,長安城就曾爆發過一次。
當時,有十幾個墨家的墨者和三十多名公羊學者,甘冒奇險,深入疫區,打算只手挽傾天。
結果,他們的努力,沒有起到絲毫作用,反而搭進去了大半。
自那以后,連最喜歡嚷嚷‘強勉’的公羊學派的儒生和最愛‘興天下之大利’的墨家墨者,面對傷寒疫情,也是退避三舍。
沒看到現在,連太學都在這個事情上裝啞巴了嗎?
“張天使……”于己衍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道:“下官聽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天使何必去冒險?萬一……”
“哪有什么萬一?”張越笑了一聲,對于己衍道:“京兆尹也不必害怕,傷寒還要不了我得命,也威脅不到明府……”
若是后世的流感,張越可能還會畏懼。
但在如今,在這個沒有被抗生素和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誘導自然界的病菌變異的時代。
哪怕是最牛逼的流感病毒,恐怕也奈何不了張越的免疫系統的一根毫毛。
至于于己衍?
其實也不用怕,他看上去挺健康的,只要不主動接觸病原體,也應該會沒事。
哪怕不幸感染,張越也能治好他。
于己衍聽著,連牙齒都開始戰栗了起來。
但又沒有辦法,只好低頭道:“諾,下官遵命……”
但卻怎么都沒有辦法移動自己的腳趾。
對傷寒的恐懼,讓他的身體都顫栗不已。
張越看著搖了搖頭,找來一塊帛布,用剪刀隨手做了一個三層的口罩狀的物體丟給于己衍,道:“明府戴上此物,遮住耳鼻,自然無虞……”
要不是想著,于己衍還有用,是個合適的傀儡人選,張越都想讓他自生自滅,自己去疫區得了。
要知道,一旦疫情被控制甚至被消滅。
到時候,于己衍不敢去疫區這一點,就足以讓他身敗名裂!
最起碼,都得回家種田!
只是,像于己衍這么合適的傀儡人選太難找,張越也只能勉為其難,替他兜著點了。
于己衍接過口罩,趕緊戴上,終于有了一絲絲的安全感,對張越拜道:“多謝天使海涵……”
但內心依然害怕,總覺得戴在臉上的口罩,是無法阻止傷寒侵襲自己的。
張越沒有辦法,只好對他科普道:“明府可知,傷寒疫病的致病原理?”
于己衍搖搖頭。
張越道:“所謂傷寒,有多種,如今爆發的這一種,屬于外邪侵襲感染所致……”
“而所謂外邪,世俗常稱之曰:風、寒、濕、熱、溫、火等,其實不然,這只是外邪導致的病癥表現,我嘗讀先人筆記,聞越人先生曰:外邪之屬,千奇百怪,多種多樣,其微小至極,肉眼所不能見,人吸之空氣,人飲之水,皆有外邪存在……”
“而如今長安爆發的傷寒之致病外邪,當屬于一種可以在空氣之中游蕩的外邪感染所致……”
“戴上口罩,可有效阻隔外邪……”
于己衍一聽,雖然一個字都沒有聽懂,但卻也莫名的有了信心。
畢竟,越人先生,那可是鼎鼎大名的神醫扁鵲!
扁鵲先生說的話,當然是可以相信的。
張越見著,卻是在心里嘆了口氣。
沒有辦法,在如今這個時代,跟人講細菌、病毒,是不會有人愿意聽的,也不會有人相信的。
正如你在這個時代,是很難將元素周期表以及化學、物理公式解釋清楚。
但倘若用外邪來取代細菌、病毒,或者將元素周期表、化學、物理公式以煉金術的方法表述。
那么,就算人們不能理解,也會相信,甚至爭相學習和使用。
特別是當人們發現這些方法有效的時候!
諸夏民族是地球上最擅長拿來主義的民族。
漫長的歷史時期中,諸夏民族融入和吸納了不知道多少種舶來文化、物種、宗教,并統統本土化!
只要有用、有利的東西,人們就會趨之若虞。
所以,說不定此番疫情還是一個不錯的宣傳機會。
一個改變和改革中醫學的契機。
講道理,中醫其實也挺與時俱進的。
不然,后世中醫里的那些舶來物怎么解釋?
只是,這個事情得一步步來。
不能急,先讓人們接受外邪自然界中微小不可見的致病原這個概念,再去普及其他。
在于己衍的帶領下,張越乘車,來到了嵩街背面,渭河一側的一個被姍欄與軍隊,嚴格隔離的閭里。
“天使,這里就是左二里了……”于己衍戴著口罩,對張越介紹。
張越看了看前方的閭里。
姍欄已經將此地徹底圍了起來,閭里本身的高墻與閘門也關閉了。
至少有數百名全副武裝的士兵與官吏,蹲守于閭里外圍五十步的地方。
弓弩都已經滿弦,看樣子,他們得到的命令是——殺死一切出來的人。
這很殘忍!
但很有效,是人類在沒有辦法解決疫病時不得已而為之的決策。
只是,這樣做就等于徹底放棄了隔離區的人。
他們的生死,全部交給了上天。
更讓張越哭笑不得的是,在外圍的姍欄處,有許多戴著各種面具,搖頭晃頭的家伙,在潑灑著各種各樣的符咒。
不知道的人,大約還會以為,漢家進入了魔幻時代了呢!
“左二里有五十七戶人家,口兩百三十八口……”張越輕聲念著記下來的數據:“有染病者二十一人……”
接近十比一的患病比例,是現在疫區感染率最高的。
而且,這個數據還是昨天的。
經過一天發展,新增感染或者潛在感染者恐怕已經翻倍!
張越清楚,流感病毒是有潛伏期的。
他走到姍欄前,舉起手里的天子節,下令:“開門!”
守門的官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跟在張越身后的官員,尤其是京兆尹于己衍,有些猶豫。
但對漢家天子節旄的服從,讓守門官兵,不由自主的服從了命令。
姍欄門立刻被打開,張越帶著于己衍以及隨行的數十名宮廷衛士,穿過姍欄門口,步向前方死氣沉沉的閭里。
緊緊關閉的閭里閘門內,守門的里正和他的兒子們,聽到動靜,連忙探出頭來。
三重牦牛尾組成的天子節,是最容易也是最好辨認的物體。
一見到那被高高舉起來的節旄,已經年邁的里正,立刻淚流滿面:“天子使來矣,吾等有救了!”
對于已經陷入絕望之中的人們來說,這時候忽然出現在眼前的天子節,就是最好的激勵。
這表明國家和天子,沒有放棄他們。
他們不是這個世界的孤兒!
瞬間,整個閭里,都轟動了。
張越卻是持著節旄,走到閘門前,大聲道:“吾乃欽命長安除疫大使張子重,奉天子詔命,來此慰問及看望閭里父老!”
嘎吱一聲,閘門立刻被打開。
一個穿著皂衣的老人,帶著幾個年輕人,走了出來,一見面就哭著拜道:“草木左二里里正汪勇恭問圣安……吾皇萬壽無疆……”
年輕人更是難掩激動,紛紛頓首道:“草民等恭問陛下圣安,陛下萬福!”
這是自發現疫情以來,他們所看到和接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天子遣使來此,還有大量官吏、士兵隨行。
他們很清楚,這意味著,他們的家人、鄰居有救了!
最起碼,國家會想盡辦法來救他們,而不是像之前一樣,旁觀他們的生死!
張越連忙上前,扶起他們,柔聲道:“君等受苦了,吾來遲了!”
說著就對這個年邁的里正與那幾個年輕人長身一拜。
作為里正,他們在疫情爆發后,堅守職責,這本身就值得尊敬。
更何況,張越作為天子的代表,必須告訴閭里里被困的人民——國家不會拋棄他們!
汪勇一聽這個話,立刻就哭的稀里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