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很清楚,今日大朝會,主菜之一就是商議和討論有關青州、徐州和揚州上計吏報告的事情。
但天子,卻將此事,全部交給張子重來負責?
每一個都不由得格外高看了一眼張越。
作為馬上就要拜相的劉屈氂,馬上就反應了過來,他笑著對張越拜道:“張侍中,陛下既然命侍中負責青州、揚州、徐州之事,想必侍中必有高論,吾洗耳恭聽!”
其他人立刻都紛紛表態:“請侍中暢所欲言!”
哪怕是韓說,也捏著鼻子道:“侍中請暢所欲言!”
但心里面卻是嗤之以鼻。
徐州和揚州的事情,韓說不大清楚。
但青州他還不知道嗎?
他的封國按道縣,就在青州的齊郡。
他也曾多次返回封國,自然是知道,青州的問題和情況,糟糕到什么地步了?
他本人,甚至在臨淄城里,還有著利益。
譬如,齊郡的三服官,就是他的人。
即便如此,韓說也發現,他根本不懂齊郡。
甚至搞不懂齊郡的人在玩什么游戲,只知道,這個游戲很好玩,很賺錢。
所以,韓說以己度人,覺得張越也是不可能知道什么青州的事情的。
這個侍中官,撐死了不過講一些老生常談的什么‘民本國本’‘上農除末’,撐死了引用一下晁錯的名言,呼吁一下重視農業。
這些事情,年年講,天天談,韓說耳朵里都要起繭子了。
張越卻是看著眾人,微笑著拱手答禮,然后道:“時間不多,下官也不敢耽誤諸公商議,就長話短說吧!”
“青州、徐州、揚州,三州部二十二郡,根據下官掌握的情況來看,已經是危險至極!”張越看著眾人,神色肅穆的道:“僅僅是青州一州部,下官從其郡國上計報告中,就已經統計出了,至少有兩百萬無地游民,分散于青州八郡兩國之中……”
“其中也齊郡為甚!僅僅是齊郡臨淄城之中,就有九萬四千余戶,未在編戶齊民薄上有田產記錄!”
“濟南郡也有兩萬余戶,未見有田產……”
“高密郡和膠東國,大約有一萬余戶……”
“而揚州刺史部的會稽郡、豫章郡,也有數萬戶百姓,未見田產登記!”
張越平靜的念著自己所知的事情。
每一個人聽著,都是默不作聲,但神色卻無比緊張起來。
作為政治生物,在場眾人中,有劉屈氂這樣的從地方州郡升上來的親民官,也有韓說這樣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權貴,還有桑弘羊這樣的經濟專家,更有霍光、金日磾、張安世這樣的政治家。
他們可能立場各異,看法不同。
但是,張越敘述的事情,他們當然知道厲害關系。
“青州、揚州、徐州之事,已經敗壞至斯了啊!?”劉屈氂在聽完張越的敘述后,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感慨著問道:“那張侍中,可有解決之法?”
要是張越提出了這個問題,卻不給他想辦法解決。
那劉屈氂就只能認為這個侍中官,在打他這個馬上要做丞相的大臣的臉,是裸的表達敵意,讓他難堪!
“辦法啊,倒是有一個……”張越輕聲道:“孟子曰:有恒產者有恒心,故治國之道,在于令民各有產業……”
“今青州、徐州、揚州,數以百萬之眾之人民,沒有土地,流亡于市井,于是生出盜匪之事,十幾萬盜匪,流連在州郡之中,甚至有盜匪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張膽的行走于市集甚至官衙之前!”
“陛下的‘沈命法’,竟如一紙空文!”
所謂的‘沈命法’,是當今天子在天漢二年,針對當時齊魯一帶的盜匪肆虐而頒布的一個嚴苛法令。
根據這條法律規定:群盜起不發覺,發覺而捕弗滿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
簡直就是殺氣騰騰,簡單粗暴!
治下有盜匪,而官員沒有發現的,發現了沒有去剿滅的,以及雖然剿滅了盜匪,但所捕殺盜匪沒有達標的,自兩千石以下到地方小吏,統統連坐論死!
毋庸置疑,這是從商君的成功經驗上學到的。
商君時代的秦,也是這么對付盜匪和那些剿匪不力的官員。
可惜,時代終究不同了。
而且,齊魯的盜匪,本來就是地方上的地主貴族扶持起來的。
是有心人放縱的結果。
故而,這條律令其實根本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甚至,這條法律葬送了漢家對青徐揚地區最后的有效控制。
在這條法律之前,可能地方上的官員,或多或少,還肯打擊盜匪。
但這條法律頒布之后,為了小命,已經沒有人肯再去管盜匪了。
從上到下,對于盜匪,都裝作看不見。
這也是今天齊魯盜匪肆虐的根本原因。
地方官員,不敢管,不肯管,不愿管。
因為,誰知道這股盜匪是新出現的還是現在才出現的?
誰又知道,管了他們,會不會讓自己掉腦袋呢?
反正,就是在齊郡、膠東和淄川這樣的地方,出了城市,到了野外,沒有人煙的地方,隨時都可能出現盜匪。
這些盜匪甚至能公開的進入城市,在官衙之前,招搖過市。
這些事情,張越從回溯的史料里見到過,也親自從王豫等人的口里問了出來。
簡直是觸目驚心,讓人毛骨悚然。
而且,張越現在也終于確認了自己之前的猜測——齊魯的盜匪,果然反噬了扶持他們的人。
那些曾經以為可以控制這些盜匪的人,現在已經自食其果,徹底失去了對他們的控制,甚至還有好幾個官員、貴族,被他們曾經扶持的盜匪頭子殺了。
這些事情,青州、徐州、揚州的地方官員,根本不敢報告,只好謊稱這些人暴斃。
而私底下,所有人都是戰戰兢兢。
因為,在青州已經出現了數量超過一萬的大盜匪!
這股名為‘巨野盜’的盜匪,甚至控制了兩個縣城,在縣城里收稅、審案。
更讓人恐懼的是,他們居然比之前的漢室官府要廉潔和高效!
他們收取的賦稅,甚至只有原先的一半!
這簡直就是恐怖!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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