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姑衍山向西,余吾水南岸,匈奴人的圣山,狼居胥山便矗立于此。
花了差不多兩天時間,張越終于率領漢軍抵達此地。
然后,便率眾登上了這座早已經為匈奴人所放棄的圣山。
登臨山頂,整個余吾水河谷,都被盡收眼底。
向南望去,延綿無盡的草原與河流,蜿蜒著向前。
僅僅是看著這風景,張越與所有漢軍將領的內心,都生出了無比滿足的感覺。
“吾來!吾看見……”張越忍不住持著驃姚劍,站到山巔為積雪所覆蓋的山崖前,持劍而立,大聲宣告:“吾征服!”
登上此山,基本就已經意味著,對整個匈奴漠北的左部的徹底粉碎與擊穿。
時隔二十七年后,匈奴的政治、宗教核心,再次被漢軍馬蹄踩在腳下!
這種征服者的爽感,是獨屬于男人的浪漫。
當然了,登上此山,在同時也意味著,此次遠征的結束。
烏恒、匈奴聯軍以及漢軍的步兵,如今已經按照命令,攜帶著大量的牲畜、財富與俘虜,向南撤退。
算算時間,他們現在應該已經越過了禱余山,并順利與負責殿后、把守、控扼弓盧水浮橋的烏恒騎兵匯合。
不止如此,長水校尉的重騎兵,也奉命開始了南撤。
如今,張越手中,只有七千余輕騎兵以及兩萬匹戰馬。
他們不止是為了封狼居胥山而存在,也是為了給龐大的輜重部隊殿后。
掩護和保護,行動不便的步兵、烏恒義從與匈奴新新附軍向南撤退。
從計劃來看,他們至少需要十天時間,才能完全的退出整個弓盧水以北,并回到難侯山以南的狹長河谷地區。
“匈奴的趙信城方面,最近有什么情況嗎?”張越回頭問著負責斥候偵查與情報聯絡工作的司馬玄。
司馬玄聞言,連忙答道:“回稟侍中公,末將剛剛得到消息——匈奴單于以命其左大都尉親帥蘭氏、須卜氏以及呼衍氏的主力萬騎,疾馳趙信城,其部應該會在五日內抵達趙信城附近……”
張越聽著,點點頭,道:“果不其然!我軍得抓緊時間了!立刻命令各部,做好祭天準備!”
不得不說的一個事情是——自從張越率軍擊潰和消滅了匈奴的右賢王騎兵后,漢軍不止一下子就打開了通向姑衍山與狼居胥山的通道。
更使得,匈奴內部的親漢派,抓到了與張越部隊聯系的好機會!
不來漠北,張越都還不知道,匈奴內部居然藏了那么多親漢貴族。
不止四大氏族,孿鞮氏內部,推墻黨也是如過江之鯽,無處不在。
其中甚至不乏某些身居高位的大人物!
特別是,在狐鹿姑染病,還封日逐王先賢憚為左賢王的消息傳開后。
帶路黨的數量,瞬間激增!
每天都有著匈奴的高層使者,派人來聯絡張越。
當然,這些人的算盤,就都不是很純粹了。
大約都是想著些‘借師助剿’一類的目的,企圖利用張越與漢軍,為他們謀利益。
為了慫恿張越與漢軍,他們中甚至有人把趙信城的虛實,都透露給了張越——全城至多兩萬兵力,且他愿意充當內應……
錯非,打到狼居胥山,就已經是漢軍的極限,而且將士們也都有些思鄉了,加之,匈奴單于的主力隨時可能回來。
說不定張越就真的率軍渡過余吾水,去匈奴人的腹地大鬧天宮了!
不過,這一點都不妨礙張越與他們建立些‘友誼’。
人脈不就是這樣慢慢累積起來的嗎?
至于那些真的親漢派們,張越自是鼓勵和慰勉為主。
慰勉他們保存實力,以待來日,不要貿然出頭,不要重蹈當年左大都尉呼衍屠難的覆轍。
而通過與不同勢力的匈奴貴族們交流、聯絡。
張越率領的漢軍,得以比較清晰的掌握和了解當前局勢。
特別是,通過這些人的情報,漢軍得以掌握匈奴主力歸來的大概日期。
從而使得,張越可以從容規劃和計劃撤兵。
看著領命而去,去準備封狼居胥山的儀式的諸將,張越則提著劍,走到山巔正中,感受著呼嘯而來的凜冽山風,腦中卻是想著:“二十七年前,霍驃騎會站在哪里,眺望這蒼茫大地呢?”
可惜,無人能給他答案。
二十七年跟隨霍去病登上此山的老將們,早已經死的死,病的病。
最后的親歷者路博德,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一個‘賜光祿大夫’致仕的機會。
也許再過二十七年,今日跟隨張越登上此山之人,也會盡數凋零。
后世子孫,將無人再知細節。
一念及此,張越就自語著道:“或許,我該創作一系列的繪畫,來描述今日之事,記錄今日之功!”
這樣想著,他就又想起了自己的偶像。
兩千年后,偶像與衛青,差點被從課本里趕了出去!
接著,又被造謠和匈奴女人談戀愛,甚至還被三流無良導演和小鮮肉糟蹋,搞出了‘霍去病精神變態’‘有殺人犯大腦’的設定。
一生從無敗績的天生戰神,甚至被他們設定為被匈奴俘虜,和匈奴王子搶女人的所謂草根。
想到這里,張越就忍不住攥緊拳頭。
為了防止在這條世界線上,偶像在未來也遭遇這樣的命運,成為別人消費與褻瀆的對象。
張越決定,回去就造神!
向天子請求,封其為神!
更以種種文藝作品、戲劇和傳說,加深其形象。
將其在民眾心中的地位和國民度,達到后世的關二爺、岳王爺一般的地步。
這樣,至少可以保護其名譽免遭213女和三流導演荼毒。
封狼居胥的儀式,相對禪姑衍,無疑盛大了許多,也復雜了許多。
哪怕早有準備,漢軍也花了一天多,才將這狼居胥山的山巔裝扮完成。
待一切準備就緒,已是延和二年夏五月初五。
張越特意選了這個日子,率領全軍校尉以上軍官、斬首數在十級以上的士兵,再次登上這狼居胥山山巔,告祭上帝,匯報本次遠征的成績與此來的目標,任務。
封禮從早上開始,持續到下午。
而在狼居胥山上,封禮進行之時,三千多里外的私渠比鞮海,匈奴單于狐鹿姑的大纛,終于準備離開此地,向北進發。
之所以離開此地,不是狐鹿姑的身體已經徹底恢復了。
而是,匈奴王庭再也不適合留在這個地方了。
再停留下去,明年這個水草豐盛的湖泊區,可能就不再適合牧民放牧牲畜了。
對于大自然和生態平衡,游牧民族比農耕民族更加重視。
引弓之民們,天生就知道,什么時候該離開,何時該來到。
他們帶著牲畜和家人,追逐著降雨,一年四季,遷徙數千里甚至上萬里。
在整個遷徙過程中,他們必須保證,自己的每一步選擇都是正確的。
對于季節與氣候的把握,他們必須做到準確無誤!
甚至還必須做到,在同一地區,準確把握河流兩岸的草場,頻繁的遷徙牲畜群,以平衡和保護草場。
哪怕是單于,也得遵守這個傳統。
因為,草場一旦破壞,恢復期就不是一兩年的事情。
有些時候,這個破壞甚至會造成永久性的損失!
匈奴人知道,并記得那些可怕的破壞所毀滅的草原。
所以,當草場的青草生長速度變慢后,狐鹿姑就知道,自己得離開了。
但,在即將離開前。
狐鹿姑卻接到了一個可怕的消息——母閼氏,被一個自稱是‘屠奢薩滿’的人控制住了?
此事,剛剛傳到狐鹿姑耳中,就讓他差點跳了起來!
匈奴的母閼氏的地位,雖然不如漢之太后,可以限制和約束君王,甚至在必要時還可以行廢立之事。
但也是位高權重,權柄和影響力僅次于單于的存在。
更何況,母閼氏歷代都是出自顓渠氏。
作為后族,顓渠氏和孿鞮氏有著很深的羈絆,并擁有很強的影響力。
尤其是在別部之中,顓渠氏的影響力可能比孿鞮氏還要大一些。
因為孿鞮氏靠的是武器的批判,而顓渠氏則依靠的是枕邊風。
如今,母閼氏落入一個聞所未聞的‘屠奢薩滿’之手,這立刻就讓狐鹿姑警惕起來。
他立刻就下令,召集各部貴人議事,同時派出大量精干斥候,前往燕然山地區偵查和探查情況。
以至于,他現在連漢軍在漠北的行動,都沒有心思關注了。
黃昏時分,張越帶著漢軍各部校尉以上軍官以及有功將士們,走下狼居胥山。
封狼居胥的目標,終于達成,人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喜悅與滿足的神態。
漢軍上下的士兵們,更是早已經無心關注他事。
軍營內外,上上下下,都在忙著計算著這次遠征的戰功、可能得到的賞賜數量以及對未來的憧憬。
而軍法官們,則成為了最忙碌的群體。
他們不止需要計算和核實漢軍的斬首數字,還得為各部的戰功,做一個總結。
更需要不厭其煩的向所有來向他們咨詢相關戰功事宜的個人或者團體解釋。
哪怕是剛剛走下狼居胥山的校尉們也不例外。
在這種關乎個人未來,家族前途以及前景的事情,沒有人敢放松,也沒有人會放松。
只是看到這個情況,張越也知道,是時候回家了。
而且,越快越好!
這時,司馬玄卻帶著一個人,來到了張越面前。
“侍中公,此人自稱乃是奉匈奴所謂‘屠奢薩滿’之命,來見侍中……”司馬玄介紹道。
張越聞言,微微皺起眉頭:“屠奢薩滿?”
屠奢的意思,張越知道,大約是賢能之王或者賢能的領袖。
一直是匈奴人用來形容和稱呼輔佐其單于的左右賢王的尊稱。
但屠奢薩滿是什么鬼?
那使者卻是在見到張越的瞬間,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用著熟練的漢話拜道:“濟南郡草民楊晴拜見天使!”
“濟南郡楊晴?”張越更疑惑了。
一個濟南人跑到了漠北?更成了所謂的匈奴‘屠奢薩滿’的使者?
這也太夸張了!
就聽那人道:“好叫天使知道,小人曾師從濟南方士彭奉……”
“彭奉?”張越還是不明白。
倒是司馬玄聽說過這個名字,驚訝的道:“彭奉?那公孫卿賊子的門徒?執金吾通緝的罪犯?”
叫楊晴的人聞言,笑了一聲,低頭道:“正是!不瞞天使、將軍,我師如今就是匈奴的‘屠奢薩滿’……”
“手下有信眾數萬,更有匈奴母閼氏顓渠氏支持……”
說著,他便拿出了一個信物。
一個只有匈奴王族的高層,才有資格佩戴的龍形骨器。
張越拿在手里看了看,然后就笑著上前,扶起對方,道:“不知道屠奢薩滿閣下,使足下來此,可有要事?”
楊晴聞言,終于長出了一口氣,道:“不瞞天使,老師命小人來此,乃是想請天使行個方便……”
“務必在三日后的午時三刻,撤出狼居胥山,并命人在山西的草原上,以戈為筆,畫一圖像……”
張越笑了,問道:“什么圖像?”
對方于是就將一張羊皮,遞給了張越。
張越看完,笑的更加燦爛了。
對方的主意,張越當然清清楚楚。
無非就是想拿他和漢軍當背景板,當聲望來刷。
對于他的這個要求,張越倒不是反對。
只是……
“憑什么?”張越看著對方,問道:“尊師憑什么令本使配合呢?”
對方聽著,卻也不急不忙,道:“天使若能應允,小人老師承諾,必令匈奴有管蔡之亂……禍起蕭墻,十年而不絕!”
張越聽著,仔細看了看對方,摩挲了一下雙手,然后道:“屠奢薩滿的第一個條件,本使可以答應……”
“但第二個就恕難從命嘍!”
軍威不可墮!更不可辱!
張越可還沒有無聊到,為了搞爛匈奴,而平白的讓漢軍將士的名聲,被人糟踐!
對方還想勸說,卻被張越直接揮退。
等對方的身影,消失在遠方,張越卻是玩味的笑了起來:“狐鹿姑、先賢憚、虛衍鞮,現在又來一個所謂‘屠奢薩滿’與母閼氏的組合……”
“這匈奴,真的是越來越好玩嘍!”
可以想見,待漢軍基本撤出漠北,匈奴內部的風暴,恐怕馬上就會發作!
這對漢室,當然是一個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