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零四十六節 議戰(2)

類別: 歷史 | 秦漢三國 | 我要做門閥 | 要離刺荊軻   作者:要離刺荊軻  書名:我要做門閥  更新時間:2019-03-02
 
天子聽到張越的聲音,卻沒有回頭,眼睛繼續看著他面前的地圖。

自從趙破奴主持編纂和繪制了《大漢一統天下寰宇圖》后,大漢帝國的地圖測繪水平,便提升了一個等級。

軍事地圖上,正式出現了完整的等高線、地理標志、分界線以及最重要的比例尺。

就像這副地圖,比例尺寫的很清楚:一比一百萬。

這里的一是尺,換而言之,地圖上一尺,換算成現實就是一百萬尺,漢制十尺一丈,一百八十丈一里,約合五百五十五里。

正好與大漢帝國崇五相合。

天子非常喜歡,愛屋及烏之下,帝國未來的所有軍用地圖,都將采用類似的標準,區別只在于比例大小。

而這種全新的地圖的閱讀性,非常優良。

哪怕是文官,只要看看地圖,大概也能知道,數千里外的前線的大體局勢。

此刻,天子就在看著地圖上的輪臺。

“令居已經打起來了……”天子緩緩的說道:“護羌校尉范明友,武威都尉趙新弟都給朕上了奏疏……”

“月氏人確定反了!”說到這里,天子的口吻就忽然變得肅殺起來:“德以柔中國,刑以威夷狄,孔子誠不欺我也!”

“朕過去對于諸夷,看來還是太仁慈了!”

張越連忙低下頭來:“陛下息怒!”

“朕為何要怒?”天子笑了,笑聲中分明帶著滿滿的恨意:“叛主之奴而已!”

很顯然,河湟月氏是真的讓這位天子恨上了。

張越也只能在心里嘆息了一聲,小月氏人這次真的是不智!

甚至可以說沒有腦子!

在張越看來,這次小月氏人的作為,大抵相當于后世墨西哥忽然跳出來要造米帝的反一樣,甚至可能還要不如。

這簡直是找死!

而偏偏,漢室劉氏乃是中國歷史上最記仇最小雞肚腸的王朝與皇室之一。

被劉家嫉恨的人或者勢力,哪怕一時半會奈何不得,老劉家也會靜靜等待時機。

十年不夠,那就二十年,二十年不夠,便一百年!

總有一天,會有機會把欠賬連本帶利的討回來!

漢匈百年戰爭,就是劉氏這個性格的縮影。

襄公復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所以,小月氏人哪怕這次可以逃過一劫,幸免于難,茍延殘喘下來。

他們也注定沒有將來了。

失去漢室朝堂信任,失去劉氏天子信任。

這個在曾經的歷史上,主導河湟數百年,影響力延綿千余年的河湟勢力,將再無機會。

想到這里,張越就不由得有些唏噓。

當然,嘴上他還是很乖巧的,立刻就道:“陛下圣明,小月氏忘恩負義,背主叛上,長安士民皆曰:可誅!”

天子滿意的點點頭,轉過身來,看著張越,道:“據報,月氏叛賊與羌胡合流,其數十五萬,猛攻令居!”

“北地騎士,已經馳援令居,大約明日下午便可以抵達令居外圍的障胡塞……”

障胡塞是漢軍在令居之后,所建立的一座軍塞,同時也可以看做是令居的保險。

此塞,距離令居大約三百里,在后世的天祝縣境內,控扼著邊墻的另外一個要隘。

北地騎士若抵達此地,就差不多算是加入戰場了。

再加上,比北地騎士更早出發的隴右騎兵,令居一帶將會很快匯集大漢帝國曾經最強的兩支地方騎兵。

尤其是北地騎士們,那可是一直堪比后世歐陸中世紀的騎士階級的貴族地主。

有了這樣強大的援軍,只要令居不失,那么來犯的羌胡與月氏人,很快就要被漢軍的精銳圍毆了。

但,越是這樣,張越就越擔心。

他想了想,小心的打好了腹稿后,道:“陛下,北地、隴右騎兵皆援令居,不知輪臺方面,貳師已經集結了多少兵力?”

上次廷議,天子和丞相劉屈氂就已經介紹過了貳師將軍的戰略。

在令居,是堅守待援,依靠堅城,消耗羌胡,待援軍畢至,羌胡筋疲力盡,則精銳從兩翼包抄,直插黃河,斷其歸路,將羌胡與叛軍全數包圍在黃河以東,令居以西,烏鞘嶺以南的地區。

至于輪臺方面的戰略部署,則是以輪臺為據點,吸引匈奴主力東犯后,漢軍趁機從玉門關、陽關進入樓蘭,循籍端水進入計示水流域,并張開兩翼,同時,居延漢軍出遮虜塞,走白龍堆,直指匈奴的天山北麓,吸引匈奴分兵后迅速南下,直趨尉黎、焉奢,斷輪臺匈奴之后路。

同時,樓蘭方面的漢軍則配合輪臺守軍,對匈奴發起反擊。

爭取將匈奴主力盡可能的拖在輪臺一帶,為居延漢軍的尉黎、焉奢攻勢創造有利戰機,并盡可能的讓匈奴人在輪臺過冬。

這樣,只需兩三個月,匈奴主力就要被凍死、餓死在輪臺城一帶。

這個戰略部署,看上去確實很不錯。

但有一個前提條件——輪臺不能丟!

一旦輪臺失守,匈奴主力就會被解放出來,那么無論是從居延走白龍堆的漢軍,還是從樓蘭出籍端水的漢軍,都有可能被匈奴埋伏。

而匈奴人最擅長的就是埋伏了。

趙破奴匈河之敗,李廣利天山會戰先勝后敗,李陵兵團折戟浚稽山,全部是被埋伏后包圍的。

歷史上,李廣利兵團全軍覆沒,同樣是被埋伏包圍而慘遭殲滅!

西域地形也很適合打這種埋伏戰。

其山多,河多,湖泊多,地形復雜,山峽并立。

一個不小心,漢軍就可能會被狠狠咬一口。

天子聽著,卻是笑道:“卿擔心了?”

“愛卿不必多慮,貳師將軍此番已經布置妥當,高闕軍和五原軍皆以馳援而去……河西四郡郡兵與民兵更是全部動員了起來,十余萬大軍,兵分兩路,只要輪臺可以堅守半月,便大局已定!”

而匈奴人可以在半個月內拿下輪臺嗎?

天子不認為!

他們連打個孤懸漠北的范夫人城都可能吃癟!

缺乏攻堅手段,只能靠蟻附、挖墻根的方式,用人命來填堅城的溝壑。

別說半個月了,一個月匈奴人也動搖不了輪臺的城墻!

更別提,戰前輪臺就已經得到了加強。

張越聽著,一下子就急了,趕忙道:“陛下,臣以為,貳師將軍此刻當急速全力馳援輪臺,不惜代價的將騎兵盡快支援過去!”

“不要去管天山北麓了……”

“因為臣以為,匈奴此番必會不惜代價,在最快速度攻陷輪臺!”

天子一聽,樂了,要不是眼前之人乃是他的鷹楊將軍,剛剛打了漠北之戰回來的大將,此刻他已經叫人趕人了。

即使如此,他也依然有些不開心,冷著臉問道:“卿何出此言?”

張越趕忙解釋:“臣聽說,大鴻臚已經向陛下報告了,匈奴單于狐鹿姑曾任命其日逐王先賢憚為左賢王的事情?”

“嗯?”天子奇道:“怎么了?”

“陛下有所不知……”張越嘆了口氣,道:“匈奴日逐王先賢憚,乃是匈奴故左賢王之子、匈奴故單于且鞮侯之弟,當初,句犁湖單于卒于軍中,且鞮侯遠在漠北,適時恰逢大雪,且鞮侯不能至,于是匈奴貴族以為且鞮侯病而不能至,于是乃擁立其弟為單于,其弟立數日,且鞮侯率兵至,兩軍對峙之際,其弟策馬出,退單于之位,以讓且鞮侯,且鞮侯大為感動,乃立誓曰:必令吾弟為單于,乃立之為左賢王……于是此人在匈奴,得美譽曰:漠北泰伯……”

天子聽著點點頭,這個故事他也聽說過,當初還感慨過:不料夷狄亦有忠信之人!

但事后就沒有怎么關心了,狐鹿姑即位之初,他還曾問過大鴻臚:此乃匈奴泰伯乎?

得到的回答是否定的,那位匈奴泰伯已死。

這讓天子唏噓不已,曾說過:“使其即位,朕或會遣使以賀!”

不管怎么說,漢匈敵對歸敵對,但這種價值觀,這種禮讓兄弟的‘義行’,在如今乃是普世價值!

至少在漢家君臣眼里如此。

張越接著說道:“陛下,如今這位日逐王,便是當初那位泰伯的嫡子,初且鞮侯以天地之誓,必立左賢王,使左賢王薨,也必立其后,不料左賢王早亡,且鞮侯便撕毀承諾,立其子先賢憚為日逐王,以狐鹿姑為左賢王……更放其于西域,匈奴從此便陷入了內訌之中,再不復當初!”

“此曲沃代翼之故事也!”天子笑著做出了點評。

旋即他又嚴肅了起來,對于中國的正治家來說,他們最大最寶貴的遺產就是先賢留下來的史書與故事。

祖宗們,花了數千年時間,向子孫后代表演了各種稱王稱霸的細節與過程,又害怕子孫們不學好,于是又親自表演了種種作死的教程。

就差沒有手把手的教了。

雖然,偶有‘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的感嘆,但只要能吸取歷史教訓,規避前人所犯的錯誤,哪怕是中庸之主,也可以中興國家。

天子自是立刻就明白了張越的意思。

相比較曲沃代翼延綿六十七年,數代人的較量。

如今匈奴這不過十余年的恩怨情仇,不足一提。

但……

現在,小宗卻已經有了克大宗的勢頭。

你問大宗會不會答應?

必然不會!

特別是那些與狐鹿姑走的密切的貴族們,怕是沒有一個人會同意并期待這位日逐王入主單于庭。

假如先賢憚強行登基,恐怕內戰立刻就要爆發!

故而,先賢憚必須先拿出成績來折服其內部的那些不服的家伙。

春秋時期,諸侯欲霸,要做什么?

恒公尊王攘夷之后,基本上歷代霸主都得做個樣子,舉行諸侯盟會,對周天子表示尊崇,然后做做驅逐夷狄的事情。

匈奴人,大概率也會如此!

換而言之……

輪臺在先賢憚眼里,恐怕就不止是一個城市了。

它已經上升到了正治高度,是其能否順利即位的關鍵!

為了單于寶座,恐怕先賢憚沒有什么不敢犧牲的!

醒悟到這一點,天子的臉色,剎那間就變了。

若匈奴人不惜代價,不惜犧牲,拿人命日夜不停的攻擊輪臺,以輪臺的城墻結構,恐怕撐不了多久的!

畢竟,輪臺城只是一個孤懸在外的飛地,一個漢軍安插在西域腹地的釘子。

雖然經營了十余年,但終究只是一個飛地。

在戰略地位上,遠不如居延、玉門、陽關,甚至比不上樓蘭。

在過去,輪臺是可以放棄的。

所以,其城墻并沒有采用居延城的黃膠土夯土法,更別提像長安、太原這樣的磚石結構了。

它只是一個簡單的夯土建筑,用的是版筑法。

城墻也不算很高,匈奴人只要舍得死人,拿人命來填,死個一兩萬人,尸體就可以堆磊到一定高度了。

況且,匈奴也并不是完全不懂攻堅。

歷史上,他們曾多次攻陷漢軍要塞。

而且是經營百余年的要塞!

雁門、太原、磐石都曾陷落過。

“立刻去叫尚書令來……”天子馬上就道,話音未落他就改口道:“不,馬上派人去通知少府卿,現在立刻派輕騎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晝夜不休,趕往玉門,通知貳師將軍,立刻援救輪臺!”

現在整個棋局的關鍵,就在輪臺了。

輪臺的得失,關乎勝負。

若李廣利不馬上去救,可能來不及了。

馬上就有著宦官領命而去,天子卻是冷靜下來,看著張越,道:“即使如此,朕恐怕也來不及了……”

從長安至玉門關,少說也有數千里,過去,軍報從玉門傳到長安,最快的速度也花了五天。

一般情況下,這個速度需要八天。

八天……

八天后,恐怕就算李廣利立刻出發,輪臺那邊也來不及了。

而若輪臺一失,李廣利的部署,就將成為漢軍的一個大坑!

居延、玉門、陽關,三路大軍分成六路并進,任意一路都有可能落入匈奴人的陷阱!

想到這里,天子就看著自己面前的張越,想了良久,終于問道:“卿可愿去河西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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