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節 人心(2)

類別: 歷史 | 秦漢三國 | 我要做門閥 | 要離刺荊軻   作者:要離刺荊軻  書名:我要做門閥  更新時間:2019-06-17
 
劉進走到墻壁前,凝視著那墻壁上密密麻麻的紙條,一張張看下來。

越看這位太孫就越是心悸。

“四月已亥,奉車都尉(霍光)與會執金吾說,對曰:明公世為漢臣,修德百年,名高海內,若一日宮車晏駕,舍明公其誰可以佐新君定天下?說聞之,不語而笑,乃攜手入室,抵足而眠!”

“五月辛卯,太常商丘成受天子命,使于雒陽,見太子,時故太子太傅德為治河都護從事,與丘成會于雒陽宮闕之北,德前而問之:明公為太常,佐天子而輔社稷,今天下攘攘,明公何故一語不發?丘成嘆而謝曰:老太傅焉知吾不發一語?天子獨斷,大政悉決于內廷,早非一日之事,吾見而退之,以保其身罷了……德乃前曰:太子賢惠,心懷天下,假有明公之輔,未嘗不能扭轉乾坤,改易惡政,推行仁政,以正天下……”

“七月衛將軍親登丞相澎候宅與宴,席中,丞相私語衛將軍曰:吾聞皇子弗陵,既惠且聰,有周公之姿,將軍為皇子師,親觀其質,未知然否?衛將軍不語,及宴散,退入內院,方曰:自古王者受命,建功立業,必有禎祥,皇子弗陵,親天子之子,既貴且尊,敏而好學,其之生,光耀內庭,有鳥飛于枝,龍蛇之起于陸也,若使泰伯在,必以讓天下!”

一條條看下來,劉進只覺心驚膽戰,毛骨悚然。

因,這些紙條,涵蓋朝野內外,甚至涉及了許多在野名士,致仕勛臣。

可以這么說,長安城內有名有姓的兩千石以上的達官貴戚,有一個算一個,統統能在這墻壁上找到他們的名字或者發現他們的名字出現在某位大人物的紙條上。

而將這些紙條看了一遍后,劉進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天下皆逆臣也!

這文武百官,有一個算一個,都是亂臣賊子!

不是在私底下誹謗君父,非議國策,就是悄咪咪的想著假借國家政策,以私個人之利。

很多人的嘴臉,更是丑惡到讓劉進作嘔。

天子卻是神色如常,輕松的坐在塌上,看著自己的孫子,問道:“太孫有何想法?”

劉進聞言,上前拜道:“孫臣愚鈍,不知大人之意?”

天子聽著,呵呵的笑了笑,對劉進招了招手,道:“太孫近前來……”

劉進于是趨步向前,來到天子榻前,跪侍在下。

天子則是從榻中的坐墊下,摸摸索索,然后取出一本一小冊子,遞給劉進,道:“太孫先看看這個……”

“這是朕命少府自石渠閣之中密檔抄錄出來的歷代先帝秘聞……”

劉進聞言,脫帽而拜,然后鄭重的接過那本小冊子,拿在手里,小心翼翼的翻開,借著燭光看了起來,這一看,劉進的眼睛都瞪了出來,因為,這冊子上記錄的事情,實在是……太過震撼!

讓劉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這冊上所載的諸般故事,幾乎將那些他曾經敬仰和孺慕的名臣大將的皮給拔了個干干凈凈。

若其所言是真,那么……

而天子卻是看著劉進的神色悠悠的躺在軟塌上,道:“朕與太孫講些故事罷……”

“當初,朕受先帝遺命,以奉宗廟……”他緩緩的說著:“時丞相魏其候竇嬰、太尉武安侯田蚡為三公,御史大夫趙綰、郎中令王臧為左右輔政大臣,與勸于朕,行以新政,奮發圖強,中興漢室……”

“然……魏其候故君子,君子所以能欺之以方,而武安侯固小人,是小人固唯利益之事,趙綰、王臧,書生而已,空有抱負,卻無踐行之力……”

“由之,新政廢止,群臣下獄,新政廢十之八九,獨武安侯所議之諸策能留……”

天子說到這里,看向劉進,問道:“太孫可知何故?”

劉進茫然的搖搖頭。

天子笑道:“朕初也未能明了,及后稍長,方知其因!”

“是因武安侯小人,小人圖利,其所議之策,皆利也,長安貴人大臣,貪其利而保之而已!”

“而魏其候固君子,君子之議在于義,義之害者,貴戚之利也,故其即便太后之侄,其議亦不能留,固其廢也!”

劉進聽到這里,還是不懂,他疑惑的看著自己的祖父,問道:“大人所要小子明白的是?”

“人心!”天子起身,掌起一盞宮燈,拉著劉進,走到墻壁前,指著那些紙條問道:“太孫請看,此之上者諸公,可為天下賢能?國家棟梁?!”

劉進先是點點頭,然后又搖搖頭,最終低頭道:“請大人恕小子愚鈍,不能辨其賢愚忠奸!”

這上面的許多人,可都是平素里輿論風評不錯的清貴士人,君子貴戚。

但他們私下的作為,從紙條上所述來看,幾乎全是亂臣賊子!

天子聽著,呵呵一笑,再次問道:“朕問太孫,李斯、趙高何人也?”

劉進斬釘截鐵的答道:“奸賊罪臣也!”

“嘿!”天子哈哈大笑,道:“進兒嘴里的奸賊罪臣,于始皇帝之時,卻是天下一等一的能臣干將!”

“李斯佐祖龍,先法后王,一統天下,于是書同文、車同軌,一度量,更造馳道,修長城,今朕之天下亦賴其之制多矣!”

“至于趙高,雖為閹宦,然其侍奉祖龍數十年,處置內外事務,細心周全,其人高大魁梧,言行謹慎,文武雙全,遺作《爰歷》六章,迄今天下開蒙然用之……”

天子轉身看著自己的孫子,問道:“李斯趙高,于祖龍之前,忠貞賢能,敏而能干,何以二世用之,禍國殃民,以至天下洶洶,秦社稷傾覆?”

劉進聞言,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好脫帽拜道:“請大人教誨!”

天子見著,微微一嘆,道:“當年,太中大夫東方朔,曾做歌曰:用之則為龍,不用則為蟲……其人雖荒誕,此言卻是有些道理!”

“君王之責,在于用人,在于制人,在于馭人!”

“而人,陰陽所化,乾坤所變,萬物之靈長,天地之所鐘也!”

“既如此,則天下之人,自有萬般之樣……”

“所謂忠貞賢愚,不過世人窺其一斑而所斷也!”

“其他不言,就以谷梁、公羊,所議之宋襄公為例,谷梁以為襄公自棄其民非君也,公羊以為襄公為君子,比之文王……”天子笑著道:“相同一人,而兩派各據其論,這天下事亦如此!”

“這就是朕要與太孫說的事情!”天子滿懷深意的看著自己面前的孫子,意味深長的說道:“天下事,天下人,皆分陰陽,有利必有弊,有其賢必有其愚!”

“所以人主布政,用其利而棄其弊,得其賢而祛其愚,此明君也!如祖龍之用趙高李斯,反之,則如二世之用趙高李斯,必禍國殃民,遺禍子孫,殃及祖宗!”

“而朕……”天子輕聲道:“此番就要教太孫,如何用利棄弊,如何用賢祛愚!”

“愿大人教之!”劉進立刻拜道。

“簡單……”天子微微翹起嘴唇,道:“利朕者,用之,貴其為龍也,不利朕之,去之,貶其為蟲豸也!”

“至于所謂忠孝賢愚?”他咧嘴笑了起來:“不過凡夫俗子之見罷了!”

“傅說困于版筑之間時,天下何知其賢?百里奚匿于隸臣之中時,誰知其能?”

“儒臣以君子小人,而分天下之士,以為君子清貴,小人齷齪,何其鄙薄?”

“大河水濤濤,長江水滾滾,大河泛濫,黎庶流離,長江泛濫,黎庶亦流離……”

劉進聽著,卻是似懂非懂。

但他卻從此留在建章宮之中,侍奉于天子左右。

親眼目睹著他的祖父,在他面前如何把玩、戲弄、控制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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