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劉裕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深夜,燭光在微微地跳動著,而蕭文壽那張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臉,一下子映入了他的眼簾,與之一起進入劉裕視線的,則是檀道濟那張比平時腫大了兩倍的臉,這張如同發了水的饅頭一樣的臉上,寫滿了驚喜之色,而他那含混不清的聲音分明是在叫著:“醒了,大娘,劉大哥醒了!”
劉裕哭了出來:“娘,孩兒不孝,讓那些狗東西欺負您,是孩兒的罪過!”
蕭文壽微微一笑:“無妨,大郎沒事就好,大郎,你看看誰來了。”
劉裕舉目四顧,卻發現這房內還有別人,在一邊的角落里,王謐正平靜地看著自己,坐在一張破草席之上,這張草席已經是劉裕家最值錢的東西了,也是有貴客來時可以坐的,平時他們自己在家,只是坐在地上而已。
劉裕沒有起身,他喃喃地向著王謐說道:“王兄,是你救的我嗎?”這會兒看到家人平安無事之后,他懸著的心已經落下了大半,而隨著王謐進入了他的視線,他的腦子開始飛快地旋轉起來,想起挨打時的事情了。
王謐微微一笑:“看到劉兄醒過來,我也算是放了心了。這回你死里逃生,可喜可賀。”
劉道規連忙說道:“大哥,這回可是這位王公子救了你呢,要不是他,姓刁的狗官只怕要取了你的性命了。”
劉裕喃喃地說道:“王兄,你是高貴的瑯玡王氏之后,為什么,為什么要救我這個身份卑微的人?為了我,你得罪了刁家,值得嗎?”
王謐笑道:“不過是兩萬錢而已,劉兄是英雄豪杰,這點錢對我來說不算什么。刁逵設局打你,只是為了出前日的那口惡氣,現在他得了錢,又教訓了你,自然樂得做個順水人情,放了你,而小弟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
劉裕道:“話不能這樣說,王兄,對你來說也許是舉手之勞,但對我來說,卻是救命之恩。我劉裕的這條命,是你救的,以后你要我上刀山下火海,都是一句話的事!”
王謐點了點頭:“其實,救你的不是我,而是劉先生。是他壓服了刁逵,放了你一條生路,當然,也是做了一些利益交換的,刁逵確實是想取你的性命,但是我們給出的條件,讓他無法拒絕,你真要謝的話,就謝謝劉先生吧。”
劉裕睜大了眼睛:“劉先生救的我?果然不出我所料,真的是他。”
王謐笑道:“是啊,你我不過一面之緣,但劉先生已經注意你很久了,我王謐不過是個文官,想必劉兄也不肯屈駕來當我的護衛,但是在劉先生那里,你可是大有用武之地的!”
劉裕的眼中神光一閃:“事到如今,王兄可否見告,劉先生究竟是何人?”
王謐淡然道:“此事最好是由他本人跟你說,現在劉先生因為與刁逵的交易而回了建康,不在京口,他臨走時特意交代我,要我照顧好你。你放心,刁逵以后不會再害你了,但為防萬一,我會留在這里保護你。直到劉先生親自回來找你。”
劉裕一看到檀氏叔侄們,雖然一臉的興奮,但是一看到他們身上那累累的傷痕,心中就如同刀絞一樣,他怒目圓睜,雙拳緊緊地抓著床沿,咬牙切齒地說道:“不殺刁家滿門,我劉裕勢不為人!”
王謐的眉頭一皺:“劉兄,你這股氣最好收起來,我們盡了很大努力才保全了你,不是為了讓你向刁家尋仇的,而且,為了救下你,劉先生親自擔保過,你們全家要永遠地離開京口,再也不回來!”
劉裕的眉頭一挑,盡管他心里對這個協議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聽到王謐親口說出時,仍然是心中一陣不快,雖然自己是一個小人物,連刁逵這種人都能決定自己的生死,但是命可以不要,命運卻是不希望被別人掌握的,哪怕這個人對自己有救命之恩。
劉裕沉聲道:“欺負我兄弟家中婦孺之仇,不死不休,即使是劉先生對在下有救命之恩,恐怕也不應該輕易地代在下作這個決定吧。”
王謐搖了搖頭:“好勇斗狠,睚眥必報,雖然是血性男兒所為,但畢竟是草莽習氣,劉先生是很看好你的,希望你以后能有大的成就,韓信當年曾有胯下之辱,韓安國也曾被獄吏所殘害,但他們得勢之后都放過了當年難為自己的人,這才是大丈夫所為。劉兄以后前程似錦,犯不著跟刁逵這樣的人計較吧。”
“再說,刁逵雖然不肖,刁家雖然霸道,但畢竟也是高門世家,你如果真的向他們尋仇,是跟整個世家集團作對,這是斷了你的生存之道,將來只怕整個大晉,也容不得你了。”
劉裕冷冷地說道:“如果是王兄的兄弟家人被人這樣對待,你會一笑泯恩仇嗎?”
王謐一下子給噎得說不出話來,久久,才一聲嘆息:“我想,我應該是不會無動于衷吧,劉兄,今天你和你兄弟都受了重傷,還是多休息吧,我知道你這口氣難以下咽,但我還是要勸你一句,不要因為一時沖動誤了前程,再說了,你畢竟只有一個人,是無法報復家大業大的刁家的。”
說到這里,他站起了身:“村外有我的人護衛,你可以安心養傷,過幾天劉先生辦完事了會來看你,到時候,他會和你好好地聊一聊的,你有什么打算,可以向他說。”說完之后,王謐向著劉裕一抱拳,又向著蕭文壽作揖行禮,然后就退出了屋子,只剩下了劉家一家人,各懷心事,默然無語。
蕭文壽幽幽地嘆了口氣:“小裕啊,胳膊擰不過大腿,咱們這回能保住命,已經不容易了,我們和檀家受點委屈沒什么,只要你平安無事就好。”
劉裕閉上了眼睛,躺了下來,他的聲音不高,卻透出一股子堅定:“刁逵兄弟的命,我要定了!”